第129章 举父(二)

呼呼快跑百十步,这只大爪子才把它放下来,小白猿抬头一看:
“大……大王?”
饕餮低头看着小猴子,那张长在胸口上的恐怖大脸,“咯咯咯”地笑着,露出一口凶牙。
小白猿看到饕餮抬起雄壮的爪子,摆出要拍打的架势,吓得赶忙捂住头,“噗咚”一声,爪子拍下来,却没有打它,而是打散了旁边的一个石头堆,碎石乱沙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一坛果酒。
饕餮露出一脸神秘的笑意:“我给你藏的,咯咯咯!”
小白猿大受感动,双掌拍起来:“谢谢大王!”
“就咱俩喝,咯咯咯!”
“是,大王!”
小白猿终于也喝到了宴会上的“猴儿酿”。
酒香美味极了,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美梦。
但宴会总会散场,美梦,也终究在那杆长枪出现的时候,彻底被击碎了。
幸存的雪雕后裔投靠了人类,向人族强者暴露了妖怪们的弱点,导致妖怪首领们被逐个击破,最后,大群的人类一拥而上,攻上了钩吾山。
即使到了那个时候,妖怪们依然在数量上占据着优势,大多数人族的反抗,并不比他们的前辈在锅里翻滚的时候扑腾得更激烈。
可是,那个带头的、拿着神枪的男人,实在太过于强大了。小白猿亲眼看着他率先攻入宴会的会场,和妖王饕餮进行了震天动地的大战,最后把饕餮一枪捅穿,甚至连饕餮的魂魄也伴随着痛苦的哀嚎,被吸入了寒魄枪中!
它哭天抢地,无能为力。
而它那个一直被当做花瓶的配偶,却在这时展现了超常的果断,硬是拉着它和它们的孩子,从混乱的山顶上逃了出来。
只是它的配偶却在之后因为伤重死去了。
输给人类之后,妖怪们失去了自己全部的地盘。没有一种妖怪能够继续留在故乡。
小白猿四处收拢饕餮残兵,整理过去搜刮的宝物,领着妖怪们向北逃往雪岭。
饕餮称王一方数十年,自然收集了很多奇技秘法,小白猿大都知晓。利用这些知识,它指挥着妖怪们,在雪岭的地下开辟了妖界,建成了地冥宫,在昔日盛放果酒的巨鼎上,请来了幽冥鬼火。
它告诉妖怪们,只要地冥宫建成,大王就会回来,领着它们从人类手中夺回土地和美食。
可是地宫建成之日,什么也没有发生。于是小白猿又告诉妖怪们,还需要等待一些其他的条件达成,大王迟早会回来的。
但妖怪们已经不肯再给它干活了。那时雪岭中也有一些大妖怪,比起在地下煎熬受苦,当然是在地面上跟着大妖任意妄为更加自在。
于是,妖怪们纷纷从地下离开,各自投奔了新的大妖。一个个没有了消息。
一百多年后,小白猿变成了老举父,在地下妖界里,也只剩下狈妖和狼崽子们还在陪着它了。
它在燃烧着人鱼膏的长明灯旁,在沸腾着幽冥鬼火的三足巨鼎下,父子二猿默默守卫着旧王的坟冢。
终于有一天,连它的孩子都要离开它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这样等下去没有任何用!)”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大王定会归来,需有臣子迎接。)”
“吱!吱吱,吱吱吱!(够了!老妖们都死了,回不去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胡说!只要大王回来,我们就会重建家园!)”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你还在做梦!你活在过去的幻影里!醒不过来了!)”
“吱!吱吱吱吱!(那就滚!去开始你的新生吧!)”
“吱——”
这是它们数年前的一次吵架,
从此以后,老举父再也没有了孩子的消息。
只在幽暗的地下,它独自僵持于时间的流逝中。
听着狼的窃笑突然飘荡于地穴,闻着血腥气弥漫宫闱,在阴影中掀开一角的秘辛,每一行都蛰伏着阴谋和仇恨。
窥伺时机。
韬光养晦。
望眼欲穿。
不断有新的地狼被派上地面寻找线索,即使结果大都是一无所获。
它也一直相信,终有一天,它会凑齐所有开启王棺的钥匙。
地底的窃窃私语,终将汇聚成穿云怒号。
于是,终于来到了今天。
它重新看到了那把枪。
可恨的、可爱的、封印着大王魂魄的神枪!
复活的条件终于满足其一。
可也正是因为它太过激动了,所以遭到了敌人的暗算。
突然冲出来的女人,利用寒冰封住了它的双爪,并以凌厉的攻势令它没有喘息之机。
它在心中感叹,不愧是那个男人的后人啊。
然后,狈妖也死了。这么多年,即使它推拒过许多次,这个老伙计也一直按照当初的礼节对待着自己。现在,它也走了。
这个战场上,终于只剩下自己了。
明明战斗不是它的擅长。
然后,女人告诉了它一个消息。
孩子的消息。
原来,当初离开了地冥宫的孩子没有投奔雪岭上的妖怪,而是前往了它们的故乡,钩吾山。
原来,那些过往岁月,自己半生坚守,在孩子眼里,也不是一场不值一钱的空梦。
它落下眼泪,滴落枪杆,枪中饕餮的魂魄与它呼应。
老举父感到手心非常温暖,这温暖可靠的感觉,已经时隔百年。
足够了。
它已经知道了最牵挂的孩子的归宿,也重新遇到了自己的国王,也已经与最要好的老友完成了告别,它们都与自己的心在一起,怎么就比不过人族强者?
老白猿单爪抓起长枪,将一身妖力与枪中灵力贯通,高大的兽躯血脉偾张,雪白毛发根根竖起,气势不输给妖国历史上任何一位传说中的妖将。
此时此刻,叶子启和百城霜就在面对着这么一个妖物。
长久弥漫在地冥宫中的血腥气,萦绕着老举父,化成了实质的血水,在寒魄枪刺眼的红光中,血水在半空织绘成一个个妖怪的图案,群狼、雄狮、豹妖……还有雄踞在所有图案之上的,一张凶狠恐怖的人面。
那一刻,叶子启不可置信地发现,他居然在一只猿猴的身上,看到了一个王国的背影。
“吱吱吱吱吱吱!”
妖术·盛宴归来。
老白猿蹬天而起,高高竖起长枪,朝着百城霜一枪劈来,漫天妖魔一同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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