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醉朦胧

    沐玄一滞,他的伪装术已经修炼至第三层，不明白池云镜是怎样发现他的。
    可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沐玄装作没有听见池云镜的声音,更快地离开。
    结果他刚动,就被什么东西拽住。
    沐玄垂头，见四肢都被白色的纤细灵线绑缚。
    他方才耽误的片刻时间，已经足够池云镜动手。
    滴灵泉位于地下深处,昆仑境的修士在地下开辟了多层空间，将泉水一重重往上引,越往上，泉水蕴含的灵气越稀薄,每层还分隔出许多石室,四面岩石粗糙,未经细致装饰打磨,但有种原始自然的韵味，被水雾熏得湿润,结着摇摇欲坠的水珠。
    池云镜身处三层,这里适合元婴期修炼，灵气浓郁,与热气糅杂，形成实质的白雾,沐玄转头一看,多根白线在雾中若隐若现，他像黏在网上的昆虫,断无挣脱的可能。
    石室中央是一池温泉,旁侧摆放有一排盆栽,充当屏风的作用,因为灵气滋润而生得繁茂，碧绿得能掐出水。
    池云镜站在水中，沾湿的鸦发与单薄白衣贴着身体，灵线的源头握在他手里。
    沐玄再无耍小聪明逃脱的机会，装出正常的声音，无奈道“你在修炼，怎么还随身携带抓我的东西”
    “因为我一直在等阿玄来找。”池云镜道。
    池云镜经常回想那两日他与沐玄的交集。
    虽然有些不愿多想的内容，但重要的是，沐玄似乎十分需要自己的阳气。
    否则，沐玄的选择那么多，不会在明知他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来找他，明明那么怕被他抓到。
    沐玄“你怎么发现我的”
    “我并未发现，只是隐约生出直觉，就释放灵线试了试。”池云镜道，“结果真的抓到了你。”
    沐玄不由郁闷，主角的直觉不讲道理。
    “还是我菜。”沐玄晃了晃系在手腕的灵线，“抵抗不了。”
    “我曾想过，潜入昆仑境的鬼修发现我身怀魔血，为何不捅出来，还是要借此做更大的文章。”池云镜的鸦睫上凝着颗晶莹水珠，随着眨动滴落下来，“原来鬼修是阿玄。”
    “放心。”沐玄道，“我会为你保密。”
    池云镜微微一顿，“魔族早已灭族，你不觉得我怪异”
    “你看我的样子。”
    反正逃不了，池云镜也见过他如今的模样，沐玄索性显形，不做任何掩饰，绣着梅花枝的白色斗篷下摆垂落，梅花上沾着片片的血，与斗篷下的红色裙摆交映。沐玄展开手臂笑了笑，双臂上也有刀伤，“我都变成了这样，哪还有资格揣测你的情况你没向昆仑境说出我的身份，我还要感谢你，你为我保密，我同样会为你保密。”
    美丽不似人的苍白面容上，微笑鲜活平和，池云镜微不可查地晃了下神，“你为何会变为怨魂”
    “得到一件宝物，被改造成了怨魂体质。”沐玄道，“我藏在昆仑境不被发现，也是那件宝物的作用。”
    池云镜观他的神态，相较于八年前毫无变化，不像被怨魂体质影响了神智。
    心魔哼笑一声“说不定是装出来骗你的。”
    池云镜充耳不闻，昆仑境大能如云，能藏住一个筑基期鬼修，连大乘期都无法发现，那件宝物确实神异，将一个鬼修改造成怨魂体质，同时不存在副作用，也并非不可能。
    沐玄的身体，比八年前透明许多，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池云镜的视线避开他凌乱的衣领等位置，问“你怎会虚弱到如此地步”
    “被一个厉害修士所伤。”沐玄一笔带过。
    池云镜的语气变化“伤好了么”
    “好了。”沐玄瞒下身体里仍有剑气的事，“你怎么不问我受伤的原因说不定是我作恶时，遇到了行侠仗义的修士。”
    池云镜与楚朗风初次见面时说的那番话，显然对怨魂不会姑息，如今怨魂就在面前，还不止一次吸过他的阳气，令他怒极，结果现在的池云镜毫无敌意，连试探都没有，沐玄相当意外。
    “阿玄本就是与众不同的鬼修，我愿相信你一次。”池云镜被水气打湿的睫羽微垂，“正道修士与妖鬼邪道水火不容，若有修士见到你便不分青红皂白动手，也是有可能的。”
    沐玄飘近他，“既然相信我，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池云镜问“什么忙”
    沐玄饿得不行，撑着说了这么多话已濒临极限，忍不住直入主题“再给我吸些你的阳气。”
    池云镜的长睫颤了颤。
    沐玄失望“不行吗”
    “不。”池云镜抿唇，“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些许阳气而已，我不会不给。”
    沐玄迫不及待上前，就要抱住他。
    池云镜三日前在镇邪塔受的伤已经痊愈大半，疤痕还留在身上，像美玉出现了瑕疵。
    他仓促倒退了一步，掀起水花，声线有点不稳，偏头不看沐玄，“男女授受不亲。”
    沐玄歪头“我是男的。”
    池云镜八年前就听过沐玄的真实声音，看到他的喉结，也知道他是男人。
    “是我说错。”池云镜闭了闭眼，“总之，这样不妥。”
    池云镜不喜与别人靠近，而且他是万人迷主角，身周群狼环伺，对男人排斥些再正常不过，沐玄改变打算，“那牵手如何”
    池云镜静默片刻，颔首“好。”
    “你先将我身上的灵线解开吧。”沐玄晃了晃手腕上的灵线，“我在你这里应当不算犯人了还是你准备给我足够的阳气报恩后，再将我关入镇邪塔。”
    “阿玄不做错事，我不会将你关入镇邪塔。”池云镜轻声道，“你说了，互相保密。”
    沐玄莫名有点被哄了的感觉，开玩笑道“你没将我当成罪犯，还这么大费周章地抓我用的灵线比上次更多。”
    “不绑住阿玄，实在无法留下你。”池云镜指尖一挑，便解开所有灵线，遍布整间石室的灵线尽皆被他收回手中，“多有失礼。”
    他静静注视着沐玄，看沐玄会不会再逃。
    如若逃了，就证明心虚。
    “佳肴都自愿给我吃了，我怎么可能离开。”沐玄看出少年的想法，微微一笑，“你相信我是对的。”
    池云镜低声“嗯。”
    浸在水中的手指蜷缩了下，带出微弱的涟漪，转瞬即逝。
    沐玄弯腰抓住池云镜的手，“这样接触面积小，吸够阳气会多花不少时间。”
    发丝遮住池云镜泛红的耳尖。
    “无碍。”
    水珠沿着池云镜手部修长的线条滑落，沾染不上沐玄分毫。
    “你怎么站着不动。”沐玄歪头看他，“你可以做自己的事，我不会打扰。”
    心魔在识海大肆嘲笑，池云镜不禁蹙眉，沐玄见状迟疑问“还是牵手你也不喜欢那再换别的办法。”
    别的方法，只有吸血了。
    沐玄本不想让池云镜受伤，但要是池云镜宁可受伤流血也不愿牵手，那也没办法。
    “这样可以。”池云镜道，“你不必为难，我并非针对你。”
    “那就好。”沐玄笑道。
    池云镜坐回水中。
    一团冷香紧随而来，持续包裹着他的手，与温热的泉水对比鲜明。
    沐玄随着他进入了泉水。
    池云镜无法静得下心修炼，重新睁眼，果然看到了旁侧的沐玄。
    沐玄轻声问“怎么了”
    池云镜的脸丝毫未被热气蒸红，白玉般的脸浸湿后漂亮得惊人，目光落在沐玄身上的刀伤。
    这些伤可能关系到沐玄不愿揭开的过往，池云镜本不欲询问，但终究还是在意，缓缓开口“这是死前的伤”
    沐玄并未露出被戳到痛处的反应，神态自然点头，“对。”
    池云镜的声音不含感情“何人所为。”
    “那人已经死了。”沐玄道，“不重要了。”
    池云镜看着沐玄身上惨烈的伤，都控制不住在意，他不懂沐玄为何能如此轻易放下。
    见沐玄不避讳这方面的话题，池云镜犹豫后，问“你有没有受到别的伤害”
    沐玄略感茫然“没有啊。”
    “怎么可能没有。”心魔嗤笑，“杀阿玄的那个男人，必然对他心怀不轨，否则他怎么会穿着女人的衣服死去，衣服还乱成这样。”
    池云镜打断“别说了。”
    “这事是你问的，我说两句都不行”心魔道，“那个男人都死了，你还多问一句有什么意义”
    “帮阿玄杀了仇人，化解他的仇恨。”
    “你看阿玄像是怨恨缠身的样子”心魔呵呵冷笑，“何不坦诚呢，池云镜，你心里的杀意是单纯为救命恩人的遭遇而愤怒，还是出于私心，男人的劣根性”
    池云镜忽然从水中起身。
    水花迸溅，池云镜下意识在沐玄身前布置了屏障，帮他挡住。
    沐玄感觉好笑，“我可以直接让水穿过身体，没必要这么麻烦。”
    “不算麻烦。”
    池云镜走向池沿，沐玄问“你要走了”
    “预订的时间结束了。”池云镜从炼气期突破到金丹期一路顺遂，到元婴期终于遇上了点瓶颈，而且从元婴期开始，突破都会出现天劫，需要做充足准备，池云镜原本打算多续一两个时辰，但沐玄出现，他也无法再修炼得下去，自然要改变计划。
    池云镜赤足踩着台阶走上来，用仙诀蒸干衣物头发，取出外袍披上，束好腰带。
    “阿玄要抱你都觉得不妥，你浑身湿透，还当着他的面穿衣服，怎么不觉得不妥”心魔不停嘲讽。
    池云镜滞了滞。
    他一直想着阿玄的死因，都忽略了这件事。
    池云镜不去看漂浮在旁侧的沐玄，轻声道“先松一下手。”
    沐玄松开，池云镜抬手束起长发，手刚放下来，立刻被重新握住。
    池云镜微不可查地僵了下，在沐玄发现前便走出石室。
    “我在外面不能显形，我们传音交流。”话音落下，沐玄的身影消失。
    阿玄一片坦荡，反而显得他心思太多。
    走到上一层时，池云镜感觉到有人晋升金丹期的动静。
    沐玄这才记起，自己原本的目标是封蚀。
    不过封蚀已经不再重要，他误打误撞找到了池云镜，池云镜自愿为他阳气，是最好的结果。
    沐玄也没有现在戳破封蚀身份的意思，还是那个原因，他没有证据，也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知晓封蚀身份的，池云镜愿意给他阳气，是出于八年前的救命之恩，不代表沐玄说封蚀是妖族，他就会不假思索全盘接受。
    而且，妖族准备周密，沐玄有可能揭穿封蚀不成，反被封蚀泼一身脏水。
    按照剧情，封蚀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做什么，不如再观察一下。
    有人晋升金丹期，池云镜本不在意，察觉沐玄停下，便问“正在突破的是何人”
    “我来时听两个内门新弟子谈起，是封嵩泉。”沐玄道。
    池云镜仔细想了下，才回忆起来，那是今年外门大比中最出色的弟子。
    他接着上楼，离开滴灵泉，外面人来人往，都是经过此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先前沐玄饿得发黑，内门的风景都匆匆略过，没在脑海里留下印象，现在才发现，今晚热闹得不同寻常。
    “怎么这么热闹”
    池云镜想了想，道“今日有夜市。”
    沐玄好奇“去看看”
    池云镜答应。
    他们往前走，别人看不见沐玄，也就不知道池云镜牵着个鬼修。
    沐玄玩笑地想，要是别人能看见他，就算他不是鬼修，估计也要完。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灯火辉煌的夜市，宽阔的道路两旁都是门内弟子在摆摊，有的席地而坐，随意铺了块布，将卖的东西放在上面，还有人颇为讲究，将摊位装饰得夺人眼球，或是坐在飞舟上叫卖。
    法宝丹药铺子林立，还有宗内人员开的茶馆酒楼，上空漂浮着星河般的灯盏，盖过夜空星月的光辉，喧嚣扑面而来，融化了寒冷，沐玄许久未曾感受过如此充沛的人气，有些怀念，感到新鲜地左右张望，他第一次参观修道宗门的夜市。
    一般鬼怪虽喜欢人的阳气，但在人太多的场所会产生不适，尤其修士多的地方，池云镜原本有点担忧，却发现沐玄并不会如此。
    池云镜平素生活单调，不是修行便是下山斩妖除鬼，鲜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许多弟子惊讶投来目光，又不敢多看，迅速收回视线。
    别人不知道，但池云镜心知，自己正握着阿玄的手，在众多同门眼皮底下。
    只是一团冰凉云雾的触感，却如此鲜明，仿佛浸透手掌的肌理骨骼。
    少年面色冷静抿着唇，除了手臂微微绷紧，看上去毫无异样，然而白皙剔透的耳尖再度浮现绯红。他的发丝已经束好，披落于后背，无法再作为遮挡，耳尖的血色能够被近旁之人窥见。
    沐玄反应过来，牵着一个怨魂身处人来人往的夜市，有些难为原书的高岭之花主角了，于是提议“我们不逛夜市了，找个没人的地方”
    找没人的地方，听起来更加奇怪。
    沐玄并未意识到这点，话音落下就改了主意，他还是想逛夜市，“或者你先去做自己的事，等我来找你。”
    “不必。”池云镜的喉结滚了滚，“就这样，没关系。”
    “只是，你吸够阳气需要多久”
    “就现在这样，十天半个月都不够。”这还是沐玄没算平常的损耗，“我要多次来找你，可以吗”
    池云镜的睫羽上落着碎光，伴随他的话语，碎光颤了下，“可以。”
    “今天能不能让我多吸点”沐玄讨价还价，同时也是从两方的角度考虑，“我每次多吸些阳气，来找你的频率也会少点。”
    池云镜“嗯。”
    “放心。”沐玄笑了笑，“我不会贪得无厌，等得到足够的阳气，我就离开昆仑境，不会再回来。”
    池云镜拂去心头的异样，道“好。”
    沐玄心情放松逛着夜市，驻足在一间成衣铺子前。
    一位黄衫少女正在忙前忙后，给铺子老板娘打工，见池云镜驻足门外，她惊喜问“池师兄要进来看看吗”
    池云镜走入成衣铺，黄衫少女热情围着他转，若池师兄在这里定制了衣裳，跟风而来的人能将门槛踏破到时她能数提成到手软。
    “池师兄有看中的样式吗”黄衫少女拿起量尺，“各种料子，店里应有尽有，不止穿着舒适，还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但是高阶法衣，她们店是做不出来的，想买高阶法衣的修士也不会来这里。
    池云镜传音问“阿玄有看中的衣物”
    阿玄如今穿的衣服，确实不太合适。
    但低阶鬼修没有实体，应当不能穿衣。
    “不是我自己想买。”沐玄道，“是发现有套衣服，适合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想到了楚朗风。
    楚朗风不太注重穿着，宗门弟子服穿到死，其他衣服都是随便买的，注重便宜和实用，样式有个差不多就行，之所以不显得丑，都是靠优秀的五官和身材撑着。
    池云镜垂眸，他们分开已经八年，阿玄结识了别人也理所应当。
    “哪套。”池云镜道，“我帮你买下。”
    “不用了。”沐玄拒绝。
    要是池云镜给楚朗风买衣服，楚朗风还不乐开花，他本就不希望楚朗风持续这段无望的单恋。
    楚朗风成了玉典剑的弟子，资源不愁，手头也宽裕了，回头让他自己来买。
    黄衫少女垂头丧气，目送池师兄离开。
    沐玄对许多东西都有兴趣，池云镜从未这样漫无目的陪别人闲逛，竟也不觉得不耐。
    从池云镜那里吸收的阳气，尚未完全填满饥饿，前几日楼崖的酒，也勾起了沐玄的馋虫，八年来他多是待在深山老林，后来跟楚朗风过着穷日子，首次见到这么多花样的食物美酒，不禁频频驻足，眼花缭乱。
    再度停留于一栋酒楼外，池云镜问“你想吃东西”
    “自然是想的。”沐玄叹了口气，“我死前已经多日没吃过饱饭，每天清汤寡水，生菜叶子拌酱汁，死都是饿死鬼。”
    当时沐玄接了部戏，他已经够瘦，为了那部戏还要减得更瘦，死后还缺乏阳气，一直在饥饿线上挣扎，想想也是辛酸。
    池云镜垂眸思索。
    沐玄看向池云镜，“已经走了不少路，我们进去坐坐”
    池云镜道“那，你岂不会煎熬。”
    “不会。”沐玄笑道，“我可以看着别人吃喝，想象味道。”
    “还是罢了。”池云镜道。
    “好吧。”池云镜这样给他阳气，已是容忍诸多，他的意见喜好沐玄自然尊重。
    下次夜市可以自己来，或者带楚朗风来。
    沐玄这样想，准备离开，池云镜却没有动。
    他疑惑转头，听见池云镜说“你没有身体，可以用我的。”
    沐玄一惊。
    池云镜动了恻隐之心，“有一种方法，可以令鬼修短暂附于人身上。”
    沐玄还有点没回过神，“我不会。”
    “我会。”池云镜道，“可以教你。”
    “池云镜，你脑子出问题了”心魔不可思议，“你要把身体给鬼修用”
    沐玄也想不通“为什么”
    “我暂未在你身上发现变成怨魂的影响，但怨魂体质终究是隐患，你整日带着死前的伤，也会被唤起死前的痛苦记忆，于心理有害，也许有朝一日，会变为真正的怨魂。”池云镜答，“我想达成你的愿望，以化解你的怨气。”
    “原来如此。”沐玄恍然一笑，“你想度化我”
    池云镜微顿，“可以这样说。”
    “好。”沐玄答应得果断，“我记得，度化怨魂有功德。”
    池云镜心魔深种，从元婴期开始，他就要遭受天劫，而心魔会加重渡劫难度，功德则能帮忙化解。
    “愿功德早日加诸到你身上，作为我对你的回报。”
    在池云镜自愿的情况下，沐玄能短暂附于他的身体，但池云镜可以随时夺回身体掌控权。
    池云镜愿意这样做，也是基于自信。
    “啧啧，为了度化怨魂而献身。”心魔阴阳怪气，“池云镜，你这个杀了无数妖鬼的人竟然能如此无私奉献。”
    池云镜将附身方法教给沐玄，并不难，是他曾经杀了一个鬼修后所得。
    接着，他的意识沉入黑暗，将身体让给沐玄。
    沐玄掌控了池云镜的身体，尚未来得及感受重新做人的感觉，就发现胸腔内的心脏跳动有点快。
    可能将身体交给鬼修，还是有点突破池云镜的底线。
    他看书时，对池云镜的主要观感是性情冰冷，杀伐果断，真是太片面了。
    池云镜实际竟是这么好的人，有副火热心肠。
    封蚀将身体浸于泉水中，稳定刚突破至金丹期的修为，内心意兴阑珊。
    他真正突破金丹期，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做这些表面功夫实在乏味。
    做完稳定修为的表面工作，封蚀拿出传音符，将这件事告知师尊。
    师尊很快回复说不错，让他有什么疑问或者需要，都尽管开口。
    徒弟突破，他并没有来，区区筑基期晋升金丹实在没什么可护法的，封蚀的师兄师姐也都没来。
    外门大比结束，不止一位峰主有意收封蚀为徒，他选择现今这位师尊，就是看中师门人情关系冷淡，若有个像韩丛那样酷爱照顾人的师兄，还会麻烦。
    封蚀离开滴灵泉，见有的人朝夜市方向赶，还说池云镜正在那里。
    他来了兴致，像一滴不惹人注目的水，汇入人流。
    他找到池云镜时，池云镜正在一家酒楼的二楼窗边闲坐。
    封蚀抬脚越过酒楼门槛，在小二招呼下上了二楼，径直走到池云镜的桌前，笑道“池师兄，好巧。”
    不知是不是错觉，池云镜似乎有点排斥他。
    沐玄本来正好好享用佳肴，封蚀忽然过来，简直晦气。
    也是，池云镜之于封蚀，就像鲜血之于鲨鱼，封蚀听闻池云镜在这里，寻过来很正常。
    沐玄学着池云镜的样子，抬眸淡声问“有事么。”
    封蚀“不知我有没有资格，与师兄共坐一席。”
    沐玄道“还有很多位置。”
    这就是婉拒了。
    封蚀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神色，找了个离沐玄不远不近的位置。
    小二端菜和酒上来，封蚀坐姿规整，拿起竹筷夹菜，同时悄然窥视着那边。
    沐玄扮演着池云镜，这本是他的拿手工作，但以为没人看到的情况下，他眉眼间忍不住露出星星点点的满足。
    封蚀愈发觉得，今日的池云镜与往常不同。
    见池云镜饮酒，他也给自己倒了杯，结果酒水刚入口便不快皱眉，这酒简直难以下咽。
    池云镜竟然会喜欢
    封蚀从乾坤戒取出醉朦胧。
    这酒是合欢宗秘制，罕有人知，也不怕昆仑境修士发现端倪。
    封蚀正欲找个理由，邀池云镜喝两杯，却见池云镜已侧头望来。
    他没料到，这样便能吸引池云镜的注意，他调查过池云镜，分明不是个爱酒之人。
    不管怎样，封蚀顺势笑道“我晋升金丹期，心中高兴，便开了这坛珍藏的好酒。”他拿起酒壶与杯子，坐到沐玄对面，“师长都没空与我一同庆祝，我也不好拿这种小事打扰他们。前些天外门秘境出事，多亏师兄出手，我感激不尽，想敬池师兄一杯，希望师兄赏脸。”
    馥郁酒香四溢，像桃花瓣揉碎了融入蜜里，闻着便醉人，相比楼崖那里的酒也不差。
    沐玄记得书里有这段剧情，是发生在之后，封蚀处心积虑成了池云镜的友人，也是借庆祝修为突破的由头，邀请池云镜喝酒。当时池云镜喝了几杯，连微醺都没有，神智依旧清醒，但不知为何，心魔竟安静了下来，池云镜久违地得到了休息。
    封蚀拿出来的酒，似乎就是剧情里那壶。
    不知为何，这段剧情提前了。
    封蚀没在酒里动手脚，沐玄用的是池云镜的身体，不会喝醉，还能压制池云镜的心魔。
    而且，沐玄自己也想尝尝。
    他饮下封蚀倒的酒。
    封蚀接着倒酒，又劝他多喝了几杯。
    几杯酒入腹，沐玄眼前开始天旋地转，手中酒杯脱落，掉到桌上。
    他一手撑头，感觉有点晕，模模糊糊听见封蚀关切的声音“师兄醉了”
    沐玄以为他和原著里不一样，在酒里动了手脚，语气差劲“闪开。”
    他自己中招倒无所谓，重要的是连累了池云镜。
    沐玄要了碗喝酒汤，喝得一干二净，醉意没减轻多少。
    他在桌上放了两块灵石，起身离开，到外面一栋高楼顶端，坐着俯瞰下方热闹非凡的夜市，吹寒风醒酒。
    后面响起一道脚步声。
    沐玄转头，见封蚀跟了上来。
    “又是你。”
    封蚀脚步微顿，池云镜向来有礼，这样愈发不像平素的作风。
    简直像换了个人。
    “我不放心师兄。”封蚀道。
    沐玄晕乎乎道“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师兄冤枉我了。”封蚀忍住笑容，“你喝了多少杯，我就喝了多少杯。”
    “我也没想到，师兄不胜酒力。”
    沐玄心里不服，他穿越前很能喝，谁知道封蚀在酒里加了什么料。
    但他用混沌的大脑一想，加料好像说不通，若封蚀真要做手脚，他不会只醉到这种程度，还保有些神智，这样对封蚀没有任何意义。
    “莫非是我酒量变差。”沐玄喃喃。
    但他用着池云镜的身体，他酒量变差，也不会关池云镜的事。
    要是池云镜酒量差，原著剧情也无法解释。
    沐玄百思不得其解，垂头看着雪色的鞋尖。
    下面的璀璨灯火攀到楼顶，已变得十分微弱，浅浅洒上雪色的衣摆与靴尖，美人沐浴在月色下，白玉般的脸未被染红，眼睛却暴露了醉意，神情茫然得可爱。擅长魅惑的妖鬼不少，封蚀与合欢宗少主交情不错，也见过许多合欢宗弟子，从没想过自己会纯粹被某人的神态吸引，头一回没有关注皮囊。
    沐玄打算起来，身体晃了晃。
    封蚀的心被牵动了下，伸手去扶。
    下一刻，封蚀伸出的手腕被反过来扣住。
    池云镜隔着衣袖，扣住封蚀的手腕，冷冷看着他。
    封蚀心头的热意骤然被泼了冷水，再无法升起，感觉哪里变得不同。
    他仔细审视池云镜，试图找出落差感的源头，池云镜冷声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先前的心悸荡然无存，像一场幻觉，封蚀调整好态度，做出适当的应对，“只是诧异，师兄为何忽然酒醒了。”
    “我就不对师弟解释了。”池云镜放开手，封蚀这才反应过来，池云镜用的劲力不小，他的腕骨都隐隐作痛，“我要回悬云峰，师弟也请回吧。”
    封蚀被扫兴，虽好奇池云镜前后改变的原因，但现在不是探究的时机。
    他转身下楼，池云镜继续待在楼顶，静静等待。
    附身术法解除，身穿白色斗篷，黑发散落的沐玄摇摇晃晃从身体里出来，脸颊依然苍白，但黑眸里含了些春水般的醉意，没有焦点。
    池云镜伸出手，托住这捧凉雾。
    沐玄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腕，本能地继续汲取阳气。
    “那个封嵩泉想占你便宜。”沐玄语重心长，“你要注意。”
    池云镜道“好。”
    心魔语气古怪“有人心怀不轨，却是阿玄险些替你被人占了便宜。”
    “一般修士这么流失阳气，身体已经开始虚了。”沐玄看着池云镜，“你的身体有没有异状”
    池云镜轻轻摇头，“没有。”
    “这么耐吸。”沐玄放开他的手腕，双手搭到池云镜单薄的肩上，努力打量一如往常的雪衣少年，“怎么你没醉，只有我喝醉了喝酒的分明是你的身体，这不科学。”
    池云镜道“那酒用料特殊，应该不作用身体，而是作用于魂魄。”
    “好吧。”沐玄松开池云镜的肩膀，“这很修真。”
    池云镜意识到“你要走了”
    “对。”沐玄的声音有点飘，“今晚吃饱了，多谢。”
    “你这样不行。”池云镜皱了皱眉，“不如藏身到我那里。”
    沐玄摇头，“不用。”
    黑剑还在铸器峰，要是铸器峰主发现剑灵不见了，那还得了。
    “再见。”沐玄道，“我会再来找你的。”
    鬼怪的身影隐入夜色，再无痕迹，留池云镜一个人待在原处。
    “池云镜，看过话本吗”心魔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没看过，但我拥有你没有的知识，可以告诉你，许多话本里，妖鬼精怪都是夜袭修士的房间，吸取阳气，将修士勾得神魂颠倒，在天亮前离开。”
    “徒留修士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空虚寂寞。”
    沐玄虽然喝醉，但还保有基本的神智，回到铸器峰后休息了一夜，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醉意尽皆消弭。
    剑灵在铸器峰堪称座上宾待遇，从上到下都对沐玄十分友善热情，沐玄睡着，别人都会特意避免吵到他。
    沐玄确认，自己真的是喝醉了酒，封蚀没动任何手脚。
    看来修真界的酒与现代有所差异，他穿越前千杯不倒，在这里几杯就倒。
    今日，铸器峰主一直沉着脸，因为楼崖还没有来。
    就在老峰主耐性耗尽，濒临爆发边缘的时候，楼崖终于来了。
    还带着浑身是伤的楚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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