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张符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像天堑，瞬间清晰地划分出两人之间的界限。
        向小园冷下脸：“你们之间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我找她，只是想补偿，没有其他原因。”贺迩径自开口。
        “跟我没关系。”向小园皱着眉往下走。
        贺迩挡在她面前：“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个不高兴。”
        向小园脚步定住，一下没什么底气：“我没有……”
        贺迩倾低上半身，去找她的眼睛，温声劝哄：“你先听我说完，好吗？”
        胸线隐隐浮动，向小园转头望向天边，不置可否，但态度明显软化。
        贺迩站直，故意征求意见：“那我开始了？”
        向小园从眼尾扫去一眼，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贺迩正了正神色，尽量说得简洁明了：“白风语的死是我间接造成的，这就是我执着于找到她的原因。”
        向小园有些吃惊地回眼。
        贺迩接住她的眼神，继续陈述：“我独自在人界长大，最开始提升修为的方法，是主动去找大妖打架。”
        当时的妖界战火连天，贺迩的父母担心他留在身边会受到波及，于是只能强忍不舍，托信得过的妖属把他暂时送到相对安稳的人间。
        有不少妖都因同样的理由来到人界避祸。
        与妖属意外走散后，凭着父母渡给的修为，年幼的贺迩勉强能应付那些不安好心的散妖。可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不长久，他开始咬牙反击，甚至主动挑衅。
        那几十年的光景，他的生活里只有血腥。
        起初，散妖们对他的宣战不屑一顾，他们把他当成玩具，逗乐解闷，随便几招就能把他揍得奄奄一息。
        但贺迩成长得很迅速，他在残酷的拼杀中模仿学习，眼底的戾气一天比一天深重。
        那群妖逐渐不敌，从一对一，到多对一，最后，是贺迩单方面的碾压。
        “如果你见到那个时候的我，一定会害怕。”
        向小园看着他：“白风语不怕？”
        贺迩摇头：“遇到她的时候，我已经收敛妖性融入了人群。”
        最后一次主动打架，对方集结了附近几乎所有的大妖，贺迩以寡敌众，艰难取胜，受伤严重。回去时支撑不住倒在路边，被上山采药的老头捡走。
        老头救了他一命，也把他从黑暗的沼泽中拉了出来。
        “那几年，爷爷教会我很多东西，他去世后，我留在了那个小镇上。但从满百岁起，我的容貌就不再改变，周围的邻居渐渐起了疑心，我只能搬到别的地方去生活。在那，我遇见了白风语。”
        白风语对贺迩情深一往，即使他再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她也仍会热切又有分寸地捧出真心。
        贺迩被她的执着打动，答应会陪她走到人生的最终。
        而这个最终，竟然就在短短的半年后。
        贺迩再次与当年那群妖狭路相逢，他顺手救下被他们抓走的青年，淡声警告对方不要再肆意伤人。
        对方色厉内荏，嘴上叫嚣着要让他为自己的多管闲事付出代价。
        贺迩不以为意，他们早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但他没想到，白风语会因此丧命。
        “我本以为，他们是为了报复我，才杀了白风语。但现在看来，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当年的那些散妖，一夜之间悉数消失不见，恐怕也和魔界脱不了干系。
        故事听到这里，向小园心情复杂。他不交朋友，大概也是因为不想无辜的人再被自己牵连，无端遭殃。
        贺迩停顿少刻，又说道：“之前你问我，她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回答是，对吗？”
        向小园心口一紧，下意识避开眼：“嗯。”
        “我承认，当时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人生几十年，对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他不介意用这些时间去回报白风语，她和爷爷一样，教了他很多东西，这样的承诺在他看来，是等价交换。
        但白风语很高兴，满怀羞怯地告诉他，这是约定终身。
        换用现在的话来说，她的身份应当就是那三个字。
        他坦诚道：“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我跟她的关系，所以草率地应下，没多考虑。”
        向小园被带到他的语境里：“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贺迩话里有话：“不敢不知道。”
        向小园飞快地瞥他一眼，确定他唇边淡淡的笑弧不假，立马不自然地侧开脸，不搭理他。
        贺迩把她转回来：“还生气吗？”
        向小园不接茬，只问：“你说完了吗？”
        贺迩短暂思考了下：“说完了，你还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没有。”向小园直接绕过他。
        头顶那片无形的“雨伞”随着她移动，向小园仰头去看，觉得有趣，唇角弯了又弯。
        贺迩紧跟在后面：“真的没有？”
        向小园振声：“没、有。”
        走了几步又反悔，掉头问：“那你找到她之后，打算怎么办？”
        她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的问题，那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贺迩说：“送她往生，她还有自己的下一世。”
        向小园：“然后呢？”
        贺迩微微蹙眉：“然后？这样还不够么？”
        向小园别扭道：“不用去下一世等她长大，陪她变老吗？”
        贺迩笑：“你希望我这样做？”
        向小园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与我无关。”
        贺迩说：“我怎么觉得，跟你关系还挺大的。”
        向小园睇他：“说这么多，你不就是为了找她才费心调查失踪游魂的吗。”
        “谁说的？”
        “你自己说的。”
        “这件事关系几界的安危和稳定，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袖手旁观，这才是最主要的，并不单单只是为了找她。”贺迩解释道。
        向小园审视他几秒，正要再开口，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
        “喂？”她低头翻找出来接起。
        那头传来询问：“小园，你又跑到哪里去啦？我们马上要回桃园了。”
        向小园不自知地扬声：“现在？”
        “是啊，”郑希催促道，“行李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你快回来吧。”
        向小园顿了下：“……哦，好吧。”
        挂断电话，她嘴角撇下去，不太想承认自己心里的那点空落，那点不舍。
        默然小会儿，她轻叹一声，对贺迩说：“我们回去吧。”
        贺迩忍不住再次叮嘱：“回去以后不要乱跑，好好待在桃园。”
        向小园眼微胀，低低回：“知道了。”
        “怎么了？”贺迩觉察到她的情绪。
        向小园摇了摇头，重打起精神：“没事，走吧。”
        她自顾自走在前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贺迩缀在后头，给她空间，没去打扰。他同样需要心理建设，分开后，想见面就不如现在这么方便容易了，他有点担心。
        走着走着，向小园再次停住：“等等。”
        贺迩两步追上去，到她身旁：“怎么了？”
        向小园稍侧过身：“有一点我想不通。”
        她原本很早就想说，但中途被太多情绪打岔，到现在才又记起来。
        贺迩问：“什么想不通？”
        向小园说：“就算不跟妖界合作，以魔界现在的实力，想攻上神界也不是难事，对吧？”
        贺迩点头：“没错。”
        “既然如此，谢寂为什么还要偷偷收集游魂，不干脆直接进攻呢？魔界的魔军加上数量已经很庞大的游魂，完全足够去实施计划，可他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他在等什么？”
        贺迩“嗯”一声，他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其实不止是现在，早在三百年前，魔界的实力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妖界混乱，根本不影响谢寂完成自己的计划，但他随之偃旗息鼓，这么多年来，都没再明显表现出要卷土重来的意思。”
        “这根本说不通啊。”向小园陷入思度，“梁蒿特意拉妖界下水，把魔界排除在外，生怕留下什么痕迹似的，这未免太过于小心翼翼，一点也不像魔族的作风……他们抓走那么多游魂，却只是藏起来，好像在专门等人去救一样……”
        “好了，”贺迩轻拍她脑袋，“这时候别想太多，线索不足，凭空猜测很容易把自己绕进去。”
        向小园努了下嘴，顺从地收声，没再继续分析。
        一步步追查到现在，情况表面看起来逐渐清明，可实际上却越来越棘手。
        魔界和妖冥两界完全不同，魔族肆意妄为，从不受任何规则约束，始终游离在正邪之外。而他们，也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随意去侵犯魔界的隐秘之地。
        解救游魂的路，道阻且长。
        “我想留下来。”
        定了会儿，向小园忽然开口。
        贺迩略带诧异地看着她，耐心听她说完，没急着表态。
        “现在回桃园，我肯定会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内心煎熬。反正我跟鹤卿他们不一样，就算待在桃园也没什么事可做，还不如留下来，跟你们一起调查真相。”她绝口不提自己的私心。
        贺迩认真注视着她，半晌才问：“你不怕吗？”
        向小园不解：“怕什么？”
        贺迩说：“不管是神界出面干涉，还是我们私下想办法搭救，要想真正救出所有游魂，最后的冲突都是无法避免的。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样的阻碍，一切都是未知数，要想达成目的，很可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巨大的代价？最坏也不过就是魂飞魄散。”向小园坚定道，“不管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想去做这件事。不只是为了那些无辜的游魂，也是为了郑希和我自己。”
        贺迩听懂她的意思：“那件事错不在你，本质上，你也算救了她。”
        向小园默默移开视线：“如果我没有占用她的身体，没有走那条路，就不会遇到那个男人。”
        贺迩把她掰正，迫使她正视自己：“那个男人被黑妖操纵，很早就盯上了郑希一家，伤害她是迟早的事，只是正好被你撞上了而已。更何况，如果没有发生那个意外，我们又怎么会得知它背后的阴谋。”
        向小园抿唇沉默下来。
        关于郑希家人的遭遇，所有人都默契地瞒着郑希，从不在她面前提起。
        来到桃园后，郑希看上去一切如常，但向小园清楚地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从没停止过思念亲人。
        想要一次性救出所有游魂，几乎不可能，但只要找到他们的藏身地，先带一两个出来，应该不是难事。如果能借此让郑希和她的家人早点团聚，也不失为一种补偿。
        想到这，向小园又一次询问：“就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贺迩只能说：“我说了恐怕不算。”
        “上次大殿也同意了，你先答应我。”
        贺迩明白她意指什么：“现在的情况和当时去冥界不同，陵光不会轻易松口。”
        空气凝滞几秒，向小园垂下睫毛：“你是不是不想我留下？”
        贺迩无奈把她拉近：“怎么会不想，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向小园立刻向他保证：“我会乖乖跟着你的，不用担心，鬼魂又不会再死一次。”
        贺迩叹气：“不会死，但会受伤，会痛，会让我分心。”
        向小园面颊生热，装听不懂：“那我们分开行动。”
        “那我就更不能让你留下了。”贺迩好整以暇。
        “当我没说。”向小园瞬时收容，软声祈求道，“我不想现在回桃园，我想留在妖界，你就帮帮我嘛，好不好？”
        贺迩牢牢锁住她的脸，忽地哼笑一声：“撒娇也没用。”
        他说完往塔下走，向小园愣在原地，赧然否认：“我没撒娇。”
        又赶紧追上去问：“那要怎么样才有用？”
        贺迩瞥她一眼，还是妥协：“我试试吧。”
        向小园很快反应过来：“真的？”
        贺迩：“嗯。”
        她笑起来，伸手去揪他袖口。
        贺迩被拉扯着减速，止步侧身：“？”
        向小园小幅度地偏了下头：“瞬移，快点快点。”
        贺迩淡淡勾唇，不言不语，继续往下走。
        “不移吗？”向小园跟了几步，嗓音疑惑道。
        贺迩接过她怀里抱着的衣服，回手牵住她：“嗯，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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