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场大病

小说:爱你那片荒野 作者:雨汐若晴
清晨,院门前的翠竹林里,几只鸟儿在“叽叽喳喳”地闹,像是提醒主人又到做工的时间。
李德明刚从竹林里选来一根成年毛竹,准备在里面取几条扁担。
竹扁担有韧度,弹性好,纤巧,软硬适中,用它挑水,挑粮,挑粪,省下不少力气,它承载山里人太多的体力活。
人如果有扁担的韧劲,力气肯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李德明放下砍刀,突觉浑身乏力,烦燥不安,又想出去驱那几只不让人清静的小鸟,可他感到脚步沉重,动不起来。
“这是要生病的节奏吗?”从昨晚开始,就觉得身冷,口干舌燥。鼻子发酸。
再坚强的人在生病时,也会变得脆弱。
李德明心里发虚,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有些低烫,又神经质地在自己胸脯上捶了两拳,“好痛!”,头脑马上“嗡嗡”作响。
他想:“知道痛就好,不用怀疑,一定是自己心里出了点问题,身体没有毛病。”
这些天,也不知忙来忙去,都做了些什么?晒场上还坑坑洼洼,得赶紧整平,急等着晒稻用;去年就被人借去,打谷用的拌桶和围席,至今还留在别人家里;答应给晓絮的木马玩具,才做了一个框架...。
一个接一个的活,排着队地等人张罗。
可是,他精神恍惚,现在,他只想安静地在凳子上坐一会,然后继续。
“怎么搞的,一清早,看不见一个人影?都去哪儿啦?是谁又动了我的东西?”李德明的父亲在房间里喊。
他有一个已经不是私人秘密的坏习惯。每天从睡梦里醒来,第一件事是要找着心爱的烟斗,看还在没在原来的地方,有没有人动过,烟丝满不满。
尽管那些是根本就用不着他关心的事,因为家里没有别人,也没有人和他有同样的奢好,谁也不会轻易去动一位老人用的烟斗,但他每天的习惯是如此,并不觉得它索然无味。
人的习惯是一种自然的常态,开心就好。
像李德明父亲这样年纪的老人,有一个良好的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李德明的父亲叫李文早,他今年刚好六十八岁,人说“七上八下”,所以他十分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
他是从大风大浪中走过来的人,能活到现在,除了笑对得失,荣辱不惊,还有一个淡看一切的好心态。
同村就已经有好几位老人得了痴呆症。走路恍恍惚惚,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严重的甚至连生活也不能自理。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听起来有些武断。
与其抱怨现实残酷,不如善待别人和自己,多一分理解。
生病的人自己就很无赖,还要麻烦其它的人,何不提早就做好预防措施,或者好好保养身体。
服侍的儿女压力很重,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力不从心也是人之常情。
李文早不希望自己老得比年龄还快,让儿女们跟着烦恼。
所以,他每天从黎明到夜晚,都要想起老得泛黄的旧烟斗。就是不抽烟,放在身上看看也好,这是他几十年来的习惯。
可以说,烟斗被李文早视为半个爱人了,如影随形。
他用与自己相伴一生的烟斗,时时提醒自己:每天都活着,每天也快乐。以这种特别的习惯来告诉自己,身体还依然保持着健康。
“爹,你的烟斗在我这里,我马上就给你送过去。”
李德明听见他爹的声音,
连忙回答。他脑子这时才开始清醒起来,又想起昨晚的事。
他在女儿熟睡后,趁她已忘记疼痛感,小心地拿过父亲的烟斗,把烟筒壁上的一点点烟油用细细的竹签刮下,然后慢慢倒出来,再轻轻糊在她脸庞上伤到的地方。
山里人不可能随时准备各种草药,只能找一些简单合适的偏方将就。
这是他以前自己擦破皮时用过的土办法,很管用,在不知不觉里,既能减轻神经痛感,也可以让伤处渐渐得以恢复。
他看女儿和往常一样已睡得很香,才回到自己床上休息。
他想起昨晚做整个事的时候,已经是细致入微了,但还是忘记最后一个小细节,没有把父亲的烟斗再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刚才听到父亲在问“谁又动过东西”,他指的是烟斗。
莫非父亲早就察觉到,以前也有人偷偷动过。那是他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也是他的快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乱动的。
这点,李德明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为自己偷偷干的事自责:不该破坏父亲的快乐。
儿子对父亲哪能诚实不忠,哪怕是一件小事,也不可以,何况现在自己也为人父。他发誓:下不为例。
昨天,是晓絮自娘肚里生来,最黑暗的一天。
她和熊燕大吵了一架,谁也没有让着谁。
她其实没想和她争吵,更不想和谁因斗殴而结怨。
她需要一起玩耍的小伙伴,需要朋友,如果没发生这事,或许她们可以做朋友。
偏偏不凑巧,熊燕嘴里的话伤害了同学感情。尽管,她们都天真无邪,在纯真年代,都还不懂得友情如金子般珍贵。
熊燕不小心道出别人的短处,在校园里制造矛盾。
一次不经意地说出口,却让人永久难受。
也许她只是犯下了无心的错,只是在找乐子,还考虑不到对方的感受。但无论如何,她的确不该面对面地做一些过激和冲动的事。
别人在无知地讥笑,自己在众目睽睽下的尴尬。
每天相见的同学怎能如此冷漠?晓絮伤透了心,她渴望看到时时都充着满微笑的脸。
在美好的校园里,她第一次感到了孤独和无助。她成了受害者。
晓絮无法理解来自对方的嘲笑。熊燕一点也没有避开人的意思。
晓絮感觉这比践踏她的身体还疼痛,她感受不到,同学间丁点的友情和温暖。
她毫不客气地怒对了熊燕。
她早就看不顺眼她,终于解了压在心里头的气,虽然也付出惨痛的代价,伤到了脸,很疼,很疼。
对充满好奇的学校,一切都是新鲜的感觉,孩子们欢聚在一起,寻找自己快乐。
校园不只是学习的伊甸园,也是孩子们分享快乐的天堂。
晓絮每天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从清凉的大山里走出来,来到另一个美丽的乐园,和同学们一起目不转睛地听老师讲课,对着窗外射进来的朝霞幻想...。
她从没想到过,校园欺凌,也时有发生。她受伤的脸感到火烧一样疼痛。
虽然,在学校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忍着,到了晚上,她实在熬不住,一个人闷闷不乐。
她用铅笔在纸上胡乱地画了一个丑怪人,然后愤恨地说:“你为什么要骂我没有妈妈?还要狠心地抓伤我的脸,等有一天,长成大人,一定要报仇,让你也知道什么是火辣辣的痛。”
小怪人又黑又丑,必然是被晓絮当成和她打架的熊燕,她的心被她撕碎了。
她用手捂住脸蛋,目光从指缝里弹出来,怒视着熊燕,恨得咬牙切齿。
她以这种方式,一个人在悄无声息地发泄心中的不快。
李德明累了一天,从大坝上回来时,里面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打湿,沾在身上,他先去房间换了身内衣,然后又拿出几件衣裳叫晓絮也换上。
想着晓絮脸上的三道指痕,一定会引起人的注意。爷爷和奶奶一定会有各种猜测。
李德明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于是就把白天的事轻描淡写地向他们说了一遍。
他实在不想小题大做,毕竟是小孩子之间的事,不必大惊小怪。
原本以为,晓絮也很快会忘记,白天那些发生在学校里的不愉快。
可在晚上,当李德明听到她说要“报仇”的话,不觉心里一惊,再看她画在纸上的黑色小怪人,她用铅笔在上面圈着大叉,不得不让人替她担忧。
在晓絮幼稚的意识里,萌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那是浅浅的仇恨,在孩提单纯的思想里,本不该有的东西。
小事情遗留下的痛苦,在不经意间的一次疏忽,会酿成一场错误,结出难以置信的恶果,是每个人都不该去尝试的。
李德明在想:“必须学会和孩子沟通,自己不但是孩子的父亲,也要和孩子学做朋友,和她一起成长,分担她的快乐和忧愁。”
晓絮是很坚强,强忍着痛。但她宁可自言自语,也不愿向大人敞开心扉,说出心事,这让李德明忧心。
他多么希望能听到,来自女儿心里真实的声音,听她自愿地倾诉。
他想:“孩子完全可以相信自己的父亲,在伤心的时候,道出心里的委屈或忧郁,这样,就不至于使自己,只能在孤独的小舟上沉浮,永远在无止境的害怕中彷徨,不必惆怅,要让自己看到希望和光,张开双臂,大胆地拥抱美丽世界,向爱她们的人吐露真情,哪怕是点点心声也好!”
每一个稚嫩的孩子,都像一颗充满活力的小草,若能知春晖温暖有爱,那将不会感到孤独,不会在角落里枯萎,至少也能减轻外界带来的些许压抑,蓬勃向上,就算在风雨中,也能看到彩虹,让快乐来的更早更美。
李德明记起昨天何老师的话:家长要主动和孩子交流。她是一位年轻的老师,才刚从学校毕业,可她说的话却十分有道理。
李德明尊敬辛勤的老师,相信,只有园丁能培育出艳丽的花朵。对,要和女儿多交流,李德明也决定这样做。
教育孩子的事也是一门科学,李德明是一位父亲,他在认真探索,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地做的好一些,言传身教,代代相传。
李德明把烟斗送回到原处。看父亲还斜躺在床上,静静地闭目养神,没忍心打扰他。
李文早半睡半醒,知道以前的几次,也是儿子瞒着自己在做小动作,并没有责怪。儿子向来是心里有数的人,他拿了烟斗,一定有别的用处。
李德明轻脚轻手,怕吵醒父亲,转身走向晓絮的房间。
他忽然记起今天是礼拜天,女儿可以睡个懒觉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和她谈心,李德明不想在这个时候惊醒女儿,但他还是想先去看看孩子脸上的伤。
他刚走进房间几步,身体像是被东西绊倒,险些跌倒在地上。
“我这是怎么啦?今天总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他一边想着,一边朝女儿看,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爸爸,我要妈妈,给我找妈妈。”
“晓絮,晓絮。”李德明在喊女儿。
“糟糕!昨天出汗多,晚上又受凉,恐怕自己要伤风感冒了。”李德明想着,吸了口气,打起精神走到床前,又连喊了女儿两声:“晓絮,晓絮。”
没人应,这丫头原来还在做梦。
突然,她全身一阵颤抖,一脚蹬开了身上盖的被子,又开始喊叫“别打我,滚开,快滚开...,...妈妈,妈妈你别走,呜呜...”
她声音比刚才更大,依然睡着没醒,脸上淌着汗水和从眼睛里流出的泪水。
可怜的娃,她一定做了一个让她惊魂动魄的恶梦。
李德明整理好床上乱成一团的被子,伸手摸了摸晓絮的额头,“天哪!好烫。”
很明显,晓絮的身体在发高烧,她在梦呓。得赶紧想办法先给孩子降温。
李德明这时已经顾不上自己,其实,他的身体也和孩子一样,正发着高烧。
他从厨房的水缸里舀来一盆清水,又从洗脸架上取下两块大毛巾,折成方条,在盆里浸泡一分钟,拧干,反复几次放在晓絮的额头上,再倒掉原来的温水,又从石缸里打来凉水,轮流用湿毛巾给孩子降温退烧。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晓絮身上的汗开始慢慢变少,李德明从自己床上抱来一床被子帮女儿盖上,然后坐在床边,等她醒来。
“德明啊,你咋还没出工,太阳就快晒到屁股了,不是说,今天要去矿上吗?”李文早听见儿子的声音,在问。
“你可不能再耽误一个工时,老板给的工钱不低,得对得起人家,去哪里找到那样好的活干,要知道,愿意出好价钱来请人做工的老板不多,石灰矿好卖,老板心眼也不坏,按劳取酬,所以工人也才会每天都有积极性,机会很难得,要珍惜才是。
要晓得,家里指望着你一个人挣钱,我老了,想帮也帮不上你。再说,你还得多挣钱,娶个媳妇,男人没有老婆,不算有一个完整的家。”
“爹,我都晓得,我会挣钱养家,只是还不想讨老婆,再遇上不省心的,该有多麻烦!”
“你这话说的不对,还指望你再养个儿子,给李家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像你大伯家,全是女娃。不能让人笑话,别说老祖宗不答应,咱们家丢更不起脸。”
李文早醒来,又看见自己的烟斗,像是见着丢失的朋友,欢喜地拿在手上,端详一阵,又放回到原处,然后才安心起床,坐在堂屋里的逍遥椅上。
他见儿子在厨房里跑来跑去,以为他还在做家务。
他从不主张男人把时间都用在小事上,至少不该围着灶台转,那样就太没出息。
“爹,我今天不去上工了,少一天工钱没什么关系,工地上人多,不会耽误老板的事,过几天就要收割稻子,得先把晒坝平好,要不然,遇上坏天气,粮食就来不及抢晒太阳。”
“这样也好,先不去上工,平晒坝要紧,收粮食是要抢个好天气,粮食比什么事都重要。”
“爹,我今天得出去一趟,等回来再用滚筒压平晒坝,那样快又省时,我已经想到该怎样做最好。”
“你不是不去上工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晓絮好像是感冒了,高烧不退,我得先带她去看医生。”李德明从女儿的房间出来,在锅里拿起母亲准备好的几块面饼,一边嚼着一边和父亲说话。
“竹娃怎么就感冒了,她昨天还好好的,我去看看,”李文早不相信孙女会突然生病,他弓着背,晃晃悠悠地走进晓絮的房间。
“竹娃,竹娃。”
他急的时候总是爱叫孙女的乳名,他习惯了这样。
他把一只手心搁在竹娃的额上,另一只手捏住她露在外面的小手,试着给她把脉。
“确实在发高烧,脉浮也紧,赶快送去看医生,但愿这孩子命大,别烧出什么后遗症。”
李德明听到父亲命令似的语气,感觉到晓絮的病情不轻。
他扔下半块未吃完的饼,喝了几口水,急忙进房间,给晓絮穿好衣裳,带上她的斗篷和风帽,背上就往外走。
“爹,我去了,带她去找医生。”
“快去快回,你瞧瞧这娃,也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祸事;那些龟孙子,不懂事也罢,还不会说人话,只会到处惹是生非,竹娃昨晚上就眉头蹙起,没有食欲,看起来像是好人,其实病因已经埋下了,她八成是被吓破了胆,失了魂,要病上一阵子。”
李德明已走过深深的竹林,朝乡卫生院赶去,父亲的话还在耳边萦绕,想着晓絮正在生一场大病,不禁一身冷汗。
李德明宁愿相信‘祸兮福所倚’,晓絮是坚强的,但愿能挺过她生命中的第一次劫难。
女儿生病了。李德明的天空下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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