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乱（二）

“你怎么不问问萧玖，看他是如何想的！”
萧玖与他十三弟是至交，他相信萧玖断然不会背叛于他的。
恰是周武嬉话音方落，就听周武浑扬声接道，“好哇！”
他的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得意又耀眼极了，像是等着看好戏，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那咱们就问问萧庶长，看他是想不想当这个上造。”
闻言，周武嬉心底莫名一慌。
底下支持他一派的人更是心中一个咯噔。
萧玖……会怎么选？
说罢，周武浑拱手向齐王行礼。
“既然儿臣与四王弟推举的人选发生分歧，不如就请父王派人将他们二人叫来，也好当面考校一番，看看他们到底谁更能胜任上造之位！”
“父王不可啊！”
恰是周武浑这话一出，周武嬉顿时心里一慌，要说最了解周武浑的人是谁，莫过于一直与他不对付的周武嬉了。
一看这架势，周武嬉已明白萧玖恐是已转投对方麾下了！
既如此，还比什么比？
不是徒惹自己丢脸嘛！
“有什么不可，四王弟怕了？”
周武浑冷声道，负手而立，脸上尽是鄙夷。
可怜周武嬉一身肥胖的身材顿时急出了热汗，脸上一片青红，他千方百计想要阻止周武浑的行为，可坐在上首的老齐王不知怎么想的，略一沉吟，竟慢悠悠开口道，“准了，宣他们上殿。”
“父王！！”
“多谢父王！”
周武嬉失声呼喊，后边的话却被周武浑更高的音量直接压下去。
眼看传话的宫侍已经跑出去了，此事再没有回转的余地，周武嬉心中一阵火起，怒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瞪圆了的直视着周武浑，后者似笑非笑，表情慢慢变得狠厉，吓的周武嬉不自觉移开视线。
呵……废物！
一看周武嬉这幅色厉内荏的怂样儿，周武浑就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对方。
兄弟？
他可没有这样处处碍事的兄弟。
不多时，一身轻便武装的萧玖和另一个中年男人同时入了大殿。
此人便是那宠姬的兄长了，长得一幅中等身材，然那微佝的背及周身的气势却看着连个武夫都不如。
“拜见大王！”
“免礼。”
两人跪拜在地，老齐王轻声说道，视线在两人中间扫视了个来回。
脑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启声道：“寡人的三子、四子，分别推举你二人为我齐国上造，对此，你们可有何看法啊？”
这话当然不是在问他们愿不愿意，而是要给他二人一个分别展示自己的机会，谁赢了，这上造之位可能就是谁的。
缓缓从地上起身的两人垂手而立，看了看周武嬉，中年男人眼珠子一转，顿时明白是周武嬉举荐的他，心下大喜，又觉得这上造之位必然非他莫属。
萧玖这时已将视线转向了嬉武浑，后者对着他微微一笑，看样子是胜券在握。
恰好赶在萧玖前头开口的中年男人躬身一礼，语气轻扬而婉转，好似说相声。
“回禀大王，承蒙三殿下看重，小人不才愿自荐为上造之位，此后定当尽心竭力，为大王、为齐国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萧玖静立在旁，觉得对方可能哪里会错了意。
这话若是放在封他为上造的时刻说，或许会比现在要更应景。
殿中不少大臣亦是听完摇了摇头，要么有些能装的人就干脆沉默不语，只是在心里恐怕已经不知如何编排这周武嬉推举上来的‘大才’了。
表忠心谁不会？
周武嬉虽不算聪明，但至少还没到眼瞎的时候，观察到殿中诸人失望的反应，恨不得直接上去一脚踢死这蠢货。
不会说话就闭嘴，还敢抢在第一个发言，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减分吗？
果不其然，只听老齐王听罢，连回应都没回应的直接跳过他去，转而问萧玖，“那你呢？”
萧玖回神，从容掀起衣袍下摆，跪倒在地，不卑不亢，姿态恭谦，他言道：“全凭大王心意。”
“哦？凭寡人心意？”
老齐王眼中闪过一丝思绪，视线从下首的三子四子身上扫过，话中不乏带了一丝笑意，“若寡人要将这上造之位许给张卿呢，你也无丝毫不忿？”
张卿指的就是和萧玖同争上造之位的男人。
“是。”萧玖头更低一分，口中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无怨言。”
在场诸人不免心中思索了一番这短短几字，而后，不约而同的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殿中跪着的少年。
老齐王眯起了苍老的眼，视线落在萧玖身上，足足沉默了几息，而后问，“你有何才能可为上造？”
一听这话，萧玖旁边的男人顿时一慌，怎么听大王的话还有想将上造之位给萧玖的意思啊？
他想要说什么，为自己再争取一把，还好周武嬉难得反应快的一把抓住了他，还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别丢人现眼！”周武嬉声音压的极低的警告了他一句，男人脖子一缩，往后站了站再不敢出声。
面对齐王的发问，众人望过来的视线，萧玖始终没有半点局促，冷静的不像话。
耳边听得他轻柔和缓的声音响起。
“臣五岁习文，于兵书经义均有涉猎，练武已有十载春秋，十三岁亲率浔郡两万军民共抗红莲教众八万大军，大胜！联合陈州各地郡守送战败难民北上，重建家园。”
“平乱、安民，整顿浔郡，除尽方圆百里恶匪，使得一郡之地内外无忧，百姓安居乐业，此可为功绩也？”
桩桩件件，短短几句话，使得在场众人无不想起几年前北地的那场告急。
当时北方大半之地几近沦陷，没想到南方浔郡又出现红莲教的踪迹，向朝中告急，请求援军，可当时朝中腾不出人手来，众人无不以为陈州也要难逃厄运，没想到那数万乱军却生生在浔郡这个地盘上止步不前，连战乱的火花儿都没掀起来就被迅速平定了。
消息传回王都还惹得众人好一阵议论，没想到这场漂亮的大胜是萧玖做的？
可当时，不是说是十三公子周武平平定的乱局吗？
有人疑惑又稀奇的看向萧玖。
坐在上首的老齐王这时也想起来了，边思索边道，“寡人记得，你当时顶着寡人十三子的名号出面做的此事，后请罪的文书托的嬉儿呈上来，后来，黄珹为你请功，言明你当时也是情势所逼才冒然顶替王族身份。”
说到这儿，萧玖慢慢低下了头，似是亏心。
“于是寡人念你有功也有过，便也就不大赏，但也不罚，给你封了个浔郡长。”
时间过去的不久，老齐王彻底回想起当年之事了，看着萧玖的眼神里有欣赏，还有更深处的复杂的情绪，徐徐问道，“是这样吧？”
萧玖恭敬答道，“是。”
接着便听齐王语意不明的问，“如今你旧事重提，是想向寡人证明你的能力？还是……心有不甘？”
最后那四字一出，吓得人心里一个咯噔，萧玖表现的也不例外，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诧，而后赶忙解释。
“并非，您问臣有何能可配为上造，臣欲告诉大王的是，上造之位多的是人才可与之相配，然决定坐在其位上是谁的，还是由大王您来决定。”
“满朝文武数年艰辛，谁不是想将自身才能卖于大王，才获得在座一席之地。然其身处何位，看的是大王想用谁，想将谁用于何处，谁又用的让大王趁心如意，这才是关键。”
一番话下来，满室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均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
萧玖面容俊俏，目光清澈，明明是个不大的单纯少年模样，说起话来却比在座诸多混迹官场的老油条还要高明许多，深谙人心，这话可比单纯的拍人马屁威力更强的多！
静过之后，殿内骤然响起齐王的大笑。
对方许久没这么开怀了，一边笑，一边指着下首的萧玖，赞道，“萧玖，很好、很好！寡人欲让你当我齐国上造，你可愿意？”
萧玖俯身一拜，平静而又自然的拿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的胜利。
“臣愿，谢大王信重。”
一言定，这上造之位自然是萧玖的了。
朝会开到这儿老齐王也乏了，转头看向一旁的寺人，后者立马领悟到齐王的意思，杨声宣布退朝。
齐王从王座上站起，抬脚要走时，又看向下首直起上身的萧玖，口中缓缓道了句，“爱卿可切莫辜负寡人的信任啊。”
两人视线对上，萧玖一怔，只觉这句话好似别有深意。
缓声应了个，“是。”
齐王被寺人搀扶着走了，殿中诸臣顿时放松了手脚，一片闹哄。
萧玖从四公子一派跳槽到了三公子门下，周武嬉现在看萧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冷哼一声，气冲冲的走了。
先前还和萧玖有交流的几位朝臣也无不掉头跟着走了，只三公子一派的人立时围了过来，聚在萧玖身边，嘘寒问暖，左一句恭喜右一句关照，不过萧玖也懂，都是官场上的寒暄罢了。
他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站在大殿柱旁的魏奚和与几个老臣隔空望着不远处的热闹场面，这时，走过来一中年男人，对着魏奚和恭敬称道，“老师，我们也走吧。”
魏奚和的视线一直落在萧玖身上，闻言，冷哼一声，口中低声暗骂了一句，“投机取巧，又是一个野心勃勃之辈！”
说罢，冷着脸走了。
这边的萧玖正与身边之人笑着打机锋，莫名就感受到一道极突兀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环视了一圈儿，不见可疑之人，目光正好看到就要跨步出大殿的老人的背影。
疑问，“那是谁？”
身旁几人闻声望去，有人先反应过来，出声解答道，“哦，那是魏国尉。”
说完不忘小声提醒萧玖，“萧上造记得小心点儿，魏国尉平日里啊，脾气火爆，又为人刚正不阿，若是不小心被他抓到什么错处……”
他意味深长的拉长了音调，从萧玖小小年纪就表现出的狡猾，他可不认为对方是个百分百正直的纯臣。
萧玖立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如是点头道，“我懂了，多谢大人告知。”
说完，不忘回报他的提醒，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悄悄塞入这人手中。
这行为不算打眼，但也确实叫不少人看在眼中，顿时心中又对萧玖多了层印象。
识时务，是个能儿处的。
不待其他几人再补充什么，就听人群外传来一道恭贺的声音。
“萧上造果然是个可造之材，才短短几日就荣升至如今位置，恭喜，恭喜啊。”
围着的几人下意识安静下来，莫名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直觉告诉他们不容忽视。
随着萧玖转过头来，见到的是逐步走过来的杨国斯。
人至近前，萧玖拱手一礼，“见过杨太尉。”
身旁几人亦跟着行礼，只是明显没有先前放得开了，一个个保持着沉默，不语。
杨国斯面上带笑，动作自然的抬起萧玖行礼的手，后者也顺势直起身。
“诶，大家都是同僚，何必这么客气做什么？”
这话既是对萧玖说的，也是对旁边几人说的。
顿时从旁几人纷纷开口附和道，“是、是、是……太尉大人说的是。”
见此，杨国斯顿时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又转头对萧玖说，“萧上造若得空了，可再来我府中做客，老夫欢迎之至。”
萧玖莫名觉得对方那句同僚暗含隐意，他是从周武浑口中得知的杨国斯投靠他麾下的事，就是不知这其他人知不知道了。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萧玖客气有礼的回应道，“谢过杨太尉美意，下官哪天一定登门拜访。”
说完，杨国斯满意的走了。
他来好像只为与萧玖亲口道一句恭喜，只是观二人不似第一次见还有些熟稔的姿态，旁边一大臣道，“萧上造与杨太尉之前认识？”
满打满算只接触过两次罢了，萧玖垂下眼睑道，“见过几面。”
“哦，原是这样，那你可得小心了……”
正说着，有人在背后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两人对上一眼，先前还在跟萧玖说着话的人慢慢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小心什么？”
萧玖问道，敏锐的察觉到周围气氛发生了改变。
可此时周围几人却都不答了，支支吾吾的各自找了借口离开，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萧玖心下已有思量。
看来，朝中之人对杨国斯不无忌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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