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以父之名

倚老卖老地说，我当得起你们叫我一声前辈。不过我们这辈人，从开始踢球到退役，都是组织安排，不一定是自己喜欢，也由不得自己喜不喜欢。我还算好，读完了高中，又是市队的队长，好歹调进了机关，铁饭碗，衣食无忧。有些工厂里，或者农村里来的队友，训练、比赛留下一身伤病，退了之后没人管，晚景凄凉。
扯远了。小阳出生之后没多久，我就从队里退役了。我从来没有教过他踢球，我不想他再吃我们吃过的苦；他也不知道他老爸踢球比他厉害，觉得自己牛逼哄哄，老头子没用，老要顶撞我。我懒得理他。可是啊，看着他从小就和张瑞祥、张淬他们一起踢球，我这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老爸嘛，谁不想儿子像自己？你们没养过小孩，还不懂。
我还是没教他踢球，也从没说过我踢球的事。这小子这脾气，我怕他知道了之后，就找别的东西玩去了。他从来不请我去看他踢球，所以我去看他比赛，都得偷偷摸摸的，生怕他看见。那次也一样。而且，赛前我还往日报投了篇评论，说一中能赢。我也怕你们踢不好，我老脸无光。
我知道小阳对这场球很上心。赛前几天睡不好，还偷偷买啤酒回来喝。那阵子我痛风刚发作，家里是绝对不会有啤酒的，他不知道。这小子，就操心比赛，对老爸的死活那是一点都不关心！
不过我能理解，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稍微懂点球的都明白，小阳和刘光远的对位，是整场比赛的胜负手。他毕竟只是个高一的新人，一上来就要承担最重的防守任务，确实为难了他。但我没想到，二中会直接让刘光远退到了后腰位置，去掐艾明。这下不仅一中赛前的针对性布置全都落了空，自己的进攻还陷入了二中的罗网，太厉害了。我一直想知道，是谁做了这样的安排。
不出所料，小阳他们很快就丢球了。二中的表现，超乎年龄地成熟，他们没有趁热打铁，扩大领先优势，而是通过控制场上节奏，消磨对手的抵抗意志。还好，一中乱了一阵之后，也缓过神来，没有急着攻出去扳平比分。老实说，从球迷的角度，这一段比赛踢的很难看，观众的嘘声越来越响；可在行家的眼里，这就是大战前的平静，就像猛兽在决斗之前不断周旋，寻找着对手的破绽。
一中终究不如二中老辣。中场前一系列的失误，导致了第二个丢球。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心急火燎地想去一中的休息室找你们，给你们出出主意，被保安拦住了，不让我进。吵了几句之后，我冷静下来，我进去了休息室又能有什么用呢？我又没想出什么办法，真正的高手可能就坐在二中那边呢！
我出去抽了根烟。在看台外面，我碰到了老艾。那之前，我们俩已经有十多年没打过照面，没说过话了。他先跟我打了个招呼，我也硬着头皮跟他打了招呼。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他。我们聊了几句比赛，还是有点生分。我说一中大概是没戏了，他回了我一句：“我们是来给儿子加油的，又不是来给赢家加油的。”
下半场快开始，他说完这句就先回看台了。我有点发愣。就这时，我听到场内再度爆发出庆祝进球的欢呼声。我心想：“完了，扳不回来了。”可是想到老艾说的，我还是折回去了。再说丽英也还在看台上等我。
进到球场我发现不太对劲，正在鼓噪的是一中的看台，比分牌显示的居然是2：1！丽英以为是我给一中设计的战术，我没跟她说实话。我没有这种聪明才智，更没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和决心。长江后浪推前浪，孩子们比我强，我也就剩下纸上谈兵的能力了。
我看到小阳顶到了前锋线，明白一中是要殊死一搏了。想到老艾说的话，我也可以丢下前辈的脸皮，单纯做个老爸，做个球迷，给儿子加油，享受比赛。
之后的下半场和加时赛，是我看过最精彩、最焦灼的比赛，充满了年轻人的智慧和朝气。最后二中的绝杀，我很生气。我不是气小阳没有防住刘光远，我是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教他踢球，没有把踢后卫的经验和小伎俩都传授给他……
说到底，不教小阳踢球，瞒着儿子自己以前踢球的事情，甚至连球赛都不看，是我怕他问起以前的事情。我怕他知道我是怎么追到他妈妈的，怕他觉得我这事做得太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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