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掌控

声与眼里的真诚送来怒以外的感觉，让胸膛泛热，血液上涌。赵无秋隐约记起，这种鲜少的舒爽叫得意，能骗走愤怒的得意。
但和祖仲良相仿的说辞，听了又有何用？
赵无秋不想听废话，准备远离叫茉亚的怪人，继续休息。
刚转身的赵无秋猛回头，仔细看她，目光游走于陌生的相貌与服饰间，心越鼓越重，对着网的消息阴沉脸：“收声。”
而后赵无秋坐住落叶，和她平视：“好，你讲。”
茉亚仍跪着，没躲闪他的目光：“强者，我是受帝皇贬责，需世代寻觅觉醒者的守卫者。强者，请恕我用词朽陈。因时代变迁，觉醒者已更名圣恩者，或前行者…”
赵无秋却摆手：“行行行，别看我，你只管讲。”
茉亚便闭目垂首：“多数觉醒者，终其一生亦无法领悟更强的本源。唯帝皇的威严赐福，他们尚能接触更高的层次。
固然有生命天赋超群，凭自身突破本源的桎梏，可付出的代价却沉重。越接近本源的真，越易忘却自我。若非帝皇怜悯，恩赏其继承者之名，他们的境况不会比你好多少。”
“你是说什么帝皇…不，那玩意都消失多少年，怎能帮到我了？”
“请息怒。帝皇虽已逝去，但继承者仍在世间。若获取他们的传承，自能寻回为本源所消磨的理性或情绪。”
赵无秋的指按进地里：“真的？少骗我！什么继承者，不是只剩那贤者？他不比我更疯？！”
“贤者的冷漠是本性，与本源或帝皇无关，”茉亚仍低着头，未变语速，“他的传承并不适合你，能帮助你的传承，在朝晟。”
“朝晟？”赵无秋攒眉自问，“朝晟…以前的梁国，焱王？”
“是，”茉亚终向他点头，“或者特罗伦，特罗伦的武神。”
“你等等，我有事，”赵无秋起身踱步，踩碎好多枯叶残枝，可算理会不断提醒的网，“你老实告诉我，她讲得对不？”
祖仲良的声有些疲累：“你已相信，何必多问。你想想，她是怎样找到你？她找你是为了什么？她切实没撒谎，但我不赞成你和她交流。当然，我仅是建议，我不会强求你改变决定，选择权在你自己。”
“也就是说，你的确要用什么焱王的东西帮我…”转向茉亚，赵无秋走过去，向她伸出手，“起来说，武神的传承在哪？特罗伦？”
“不，”拉住他的手起立，茉亚弯腰行礼，站直了身的她与赵无秋一般高，“在很遥远的地方，往后我会带你过去。”
眉头下垂，眼尾上扬，赵无秋咬着牙，手握得愈发紧：“往后？什么意思？你不是在耍我乐子？”
“未到时间，”白皙的手已变青，更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可茉亚的面容没有痛苦，仍然诚恳，“强者，在那之前，有别的办法能帮助你。”
赵无秋急忙松手，握拳微蹲，牙咬到嘎吱响，脸憋成血红，直到忍住怒才开口：“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们怎么净拐弯抹，全讲怪话？就不能干脆点，把话说明白？”
“抱歉，强者。我会改正，”茉亚抬起手，却不见淤青，微笑颔首，“恭喜。那方法你已成功尝试。”
“啊？”赵无秋搓着手，眉眼拧成一团。可听着茉亚的解释，他眉头舒展，抱肘挺立着应声，一副明悟的样。
听完，赵无秋让她在此等候，用网呼喊祖仲良，却只听到葛瑞昂的声：“元老在休息，
由我与你联络。”
“行，”赵无秋对他的印象不错，“要干什么？”
“你在哪里？”
“瑟兰。”
“真快。容我确认，你的神智是否清醒？你的本源是否运作正常？”
“你说呢？别啰嗦了，讲正事。”
“用你的本源消灭敌人。特罗伦的第四圣者统帅的黑暗奇迹军团仍在瑟兰境内，他们位于云之森的最西北方，准备北归特罗伦。在他们逃跑前进攻，让圣者同他的军团成为历史。当你的任务结束，我们的海军会登陆，替你善后。谨代表你的朋友，我建议你最好克制。尽量别重复在博萨做过的事情。”
“地图？给我看看地图，省得乱找。”
网传来葛瑞昂的视野，立体的地图跃进赵无秋眼帘，能看到特罗伦与瑟兰的边境为地峡所连接，隔断地峡的要塞是毁在圣徒手中的秘苓。秘苓的南方，是给河流自北贯通的广袤森林，特罗伦人的军队就在那里。河流的尽头是辽阔湖泊，湖泊的东方是瑟兰的首都晨曦。晨曦更东方既是与西方对称的林地，也是精灵们坚守的最后国土。
赵无秋觉得瑟兰像弯太肥的钩，在消失前回复葛瑞昂：“好。”
瑟兰的建筑风格与朝晟大不相同。赵无秋穿行在高空与陆地，望过已成焦土的要塞和城市，进入丛林，观察生长在自然中的精灵城镇。
踏足繁茂的森林，绿叶下全是棕或黄的木屋，看着便十分宜居。若在和平时期，它们会是远离喧嚣的静谧逸景。但现在，芬芳的土壤上只有正巡逻的特罗伦士兵。他们套着喷刷黑纹的迷彩钢甲，大步踩烂枯枝败叶。
一位独行的兵士掀开面罩，把点燃的黄铜烟斗叼进嘴里吞吐云雾，兀自环顾。总笑话父亲抽烟的他，出征前特意拿去烟斗，没成想也上了瘾：“讨厌的长耳们，躲藏能有什么用途？不如同我决斗，试着帮我戒烟吧。哼，漂亮的房，该有些好东西。”
撞开两页门，兵士晃悠片刻，锁定有浮雕的立柜。他扯飞柜门，掂起杂物里最沉甸的东西，是件纹路细腻的松鼠木雕，灵动似活着：“不错的战利品，给老爹带回去吧。”
将木雕塞进储物袋，兵士接着抽烟，想起元帅已下达撤退的命令，打算抓紧时间再拿几件便携的纪念品。至于还藏在森林里的长耳们，他可没空管，相信军舰会倾泻燃烧弹，助它们焚毁在花草里。这几日，听说博萨公国的前线有奇景发生，定是帝皇的恩惠降临。
“真羡慕苍白炽焰的家伙们，能亲眼见证…”又揣走两样精美的物什，兵士踏向房门。而一只手却把烟斗夺去，塞进来人的口中，叫还念叨着的兵士陷入错愕。
一口浓烟吐上兵士的脸，令他看清那并非同胞的面容。当他抬起炮口，钢棱已捅开他的喉咙，未能扣下扳机的手随膝盖和脸砸裂地板，连再瞟一眼杀他的人亦成奢侈。
“呋，杀。”
陌生的语言，是回荡在黑暗奇迹的士兵们耳中的悼词。
“呋，杀…呋，杀…杀……”
“…”
有的士兵生命力顽强，顽强到能解去颈甲，掐住脖止血，但喷涌的猩红不能停止。而明知不能阻挡死亡的降临，生的**依然驱使他们做这愚蠢之举。
杀着他们，赵无秋怅然若失。看他们求生的死态，心里生出种莫名。
愚蠢吗？愚蠢又如何？若知道自己会死，哪怕有微乎、甚至不存在的机会，求生的本能照样会支配生命，即使理智明白愚蠢行径的危害，他们的感性仍是失控…就如她说的一样。
“呼…好。”
强忍冲动，赵无秋没多余的行为，只将钢棱捅入再拔出，跟着看血流。赵无秋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不同地点，重复最直接的动作，最简单地屠戮着。在相同的时刻，在森林，在河岸，在海上，捅穿他们的脖颈。那些黑暗奇迹的士兵们眼里充斥迷茫和恐惧。他们不懂，为何会有相同的人以相同的动作，把他们与战友全部杀死？
“…”忍着挥砸的冲动，赵无秋放过些人，消失了。
躲过袭击的幸运儿正滴落尿液，护甲里升起冒热气的骚臭，手则松开扳机，火都忘了开：“帝皇在上，发生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了？！”
“…呋，呼。”放过他们，赵无秋并不担心。朝晟的海军会善后，只是堆残兵败卒，相信他们能处理。
杀吧，忍住怒，压住怒，控制怒…掌控杀意，别让杀意支配…记住，杀只是杀。
杀，杀…一人又一人，一营接一营，一团连一团，一旅再一旅…没有计算时间，只把视野里的特罗伦人杀干净。瞧着锃亮的钢棱，抖抖干净的衣物，赵无秋开始深呼吸：“她没骗我，真管用。”
越想，越认为茉亚的话有道理。本源并未真正消磨怒以外的情绪，不过把它们压抑。假如抑制愤怒，其他的情绪会有所恢复。忍耐愤怒虽格外焦躁，可逐渐清晰的悲、喜、同情，以及那种能掌控自己的感觉，却是非常好。
心情很好，赵无秋决定歇会儿。
来到森林边际的一条小路，从位白袍的军官身上翻出小本，对着看半天，赵无秋感叹特罗伦人的文字像爬虫。走向路旁的草丛，摇摇手，示意藏着的木精们出来。相信跟特罗伦人厮杀的木精，肯定会懂敌人的语言。
领队木精的木精很紧张，他示意身后的队伍收起武器，走到赵无秋跟前，接过那染血的册子，听到浓重口音的瑟兰语：“帮我读它，请。”
没等木精讲完，葛瑞昂已翻译好。罕有的烦闷钻进每处细胞，接着变成感受烦闷的喜悦。赵无秋支着下巴，慢慢回复葛瑞昂：“什么潜伏，有必要找吗？全杀了不就好。”
“知道吗？你说的话只会给正常人惊吓。”
“哦。”明白确实说的不对，赵无秋忍住辱骂与争辩，从木精们面前消失。
看着他的躯体消散在空气里，领队的木精险些摔倒，搀着队员才站稳。平复好心态，他们走近已死的特罗伦军官与士兵，低声念过什么，再踹上几脚，抠出护甲里的圣岩，拿好能用的装备，攀上树梢，跃进森林深处。
地峡的西方，有艘远离海岸的军舰，长逾三百米的舰体冷而坚硬，粗黑的炮台更威慑十足。而现在，本该轰隆的钢铁巨兽却无声漂泊，因为甲板流淌着血，船舱躺满尸体。
“你…”杀掉军舰上最后的士兵，赵无秋收回钢棱，转向棕黑头发的军官，看着他胸甲上的四枚黑金钉，不等葛瑞昂提醒，已挑弯了眉，“圣者？他都会什么？杀…还是抓？”
“只知他的本源能增强奇迹的效果。你随意吧。”
见那人还盯着自己，圣者胸甲的标记连连闪烁，汗更是狂流。还记得圣灵逃回圣都的那年，他曾说过，若他遭遇追随葛瑞昂的前行者，定会以奇迹斩落其头颅，带回圣都祭祀帝皇。
当日的圣者是多么自信，能击杀任何前行者的自信。可直面可怕的敌人时，他却认同圣灵怯战的缘由。绝不可能杀死的强敌，又如何能击败？又如何能抵挡？嚣张的发言没用，精准的预判没用，悍勇的士兵没用，抛弃杂念决斗也没用。圣者盯着冰冷的钢棱，清楚圣徒是收获怎样的结局——死，无声的死。
不，不能放弃。身为帝国的战士与元帅，骄傲的尊严绝不许放弃抵抗。哪怕反扑只会无用，也比小丑似的等死要强！
圣者让本源、不，祁信之力游走全身，耀眼的光点闪在他指尖，化作无数箭矢如开屏般散射。肉眼追不上的速度成功射穿赵无秋躯体的每处，把他扎成金亮的炸毛刺猬，爆成人形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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