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死?”
        龙啸云看着眼前被制服的女人,很是奇怪。
        龙啸云指指自己的脸,“你认识我?”
        “不认识。”
        龙啸云又问:“你见过我?”
        “没见过。”
        “你认识的人与我有仇?你是替他报复我?”
        女人摇摇头:“不是。”
        龙啸云这下彻底不明白了:既然你和我没有仇恨,甚至都不认识我,为什么觉得我该死?”
        女人忽然笑起来,笑的癫狂。
        她没有回答龙啸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认识这三个死人吗?”
        龙啸云答到:“不认识。”
        女人又问:“既然你不认识他们,那你为什么要帮着他们收尸?”
        女人盯着龙啸云的眼神目光灼灼,让龙啸云不由自主的想要回答她的问题:
        “没有为什么,不过是路过了,见到了,就帮他们一把而已。”
        女人听到龙啸云的话之后便说道:“这三个人其实是我的仇人,他们害了我的家人,夺走了我们家的财产,又玷污了我的身子。我活成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拜他们所赐。
        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还没有自尽,就是为了找这三个人报仇。
        可是我刚刚找到他们,这三个人就被杀了。”
        女人说到这里,忽然落下泪来。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阿水,这个时候开口说:“既然如此,你的仇人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会在这里杀无辜的人呢?”
        “为了报仇!”女人声嘶力竭的说道。
        龙啸云实在是不明白,他问女人:“你的仇人死了,按理来讲,你的仇已经报了,为什么你——”
        女人笑了,笑的凄厉和狠毒:“是啊,仇人死了,仇了了,可恨没消。”
        女人一双眼睛已经完全被激动的情绪染得通红:
        “我能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恨他们,就是因为想要亲手杀了他们,可是他们却自己死了。
        那我呢?我怎么办?
        我活着的一切就是为了报仇,现在我的仇人死了,但是他们却不是我杀的,他们人死债清,却要留我在这个肮脏的人世活受罪。
        这三个人毁了我的人生,现在他们死了让我报不成仇,让这种恨意折磨我,这等于第二次毁了我的人生。
        这不公平,这很不公平。
        我恨了他们太久,如果不能够亲自杀了他们,我的恨是不会消失的,这种恨意就会像厉鬼一样跟着我,日日夜夜的折磨我。
        我要解脱,就要报仇!
        我必须要报仇,哪怕我的仇人已经死了
        我毁了他们的尸体,但还是不够。
        我想毁了他们在乎的人,可是这三个人恶事做绝,他们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妻子,孩子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孤身一人。
        可是我恨疯了,我必须要报复他们。
        如果他们没有亲人朋友,那么我就要报复每一个对他们好的人,因为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才会在人世中活得这么的顺利,才会有机会残害我这种可怜的人。
        所以我守在这里,等着别人去可怜他们,然后杀掉这些所谓的好心人。
        而你——”
        这个女人说到这里,那双已经被恨意染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龙啸云,就像是毒蛇盯着自己想要一口吞掉的猎物,女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很重,似乎是咬着牙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就是这个好心人,所以你该死,你必须死。”
        龙啸云看着女人,心中感叹:看来这好事确实不能随便做,要不然还真会给自己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
        龙啸云看着眼前的女人,女人的脸上带了很多皱纹,一看就是饱经风霜的洗礼,岁月和生活的愁苦,都能在这张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女人的身体很瘦,基本上像是皮包着骨头,背都微微的佝偻起来,生活似乎要把这个女人压垮了。
        但唯有这双眼睛,这双泛红的满是恨意的眼睛,所以证明这个女人还活着,而且活得很炙热。
        说来也奇怪,龙啸云看着这个女人,他心里非但不怪她,反而很同情她。
        因为看到这个女人,让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准确的说是上一辈子的自己。
        在上一辈子有很多人都很疑惑,龙啸云为什么要死追着李寻欢不放,非要把李寻欢置之死地而后快。
        李寻欢是个好人吗?
        当然如此。
        李寻欢对龙啸云有大恩吗?
        的确如此。
        李寻欢有什么地方对不起龙啸云吗?
        完全没有。
        那为什么龙啸云见到李寻欢就像是见到了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仇人,龙啸云那样的恨李寻欢,甚至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于是便有人猜测——
        龙啸云天生阴险狡诈,卑鄙下流,不但强抢人家的表妹,还把李寻欢赶出去,之所以赶尽杀绝,不过是想要除掉后患,彻底霸占人家的财产和娇妻罢了。
        即使有人不相信,即使没有人相信。
        龙啸云在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算计过李寻欢的家产的。
        他和李寻欢的相识相交到最后的结拜,并非是龙啸云算计的结果,而是从始至终都是真诚的。
        龙啸云不知道别人怎么就想不明白,李寻欢虽然有的时候优柔寡断了一些,但是他绝对不是个傻瓜,相反的他聪明绝顶,而且看人很准。
        如果李寻欢看不上龙啸云,他甚至愿意一死来偿还龙啸云的救命恩情,也不会有后来的结交和结拜了。
        倘若李寻欢认为龙啸云人品不好,或者是南开大用,但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表妹“让”给龙啸云。
        虽然李寻欢是一个知恩图报而且有恩必报的人。
        但是也别忘了对李寻欢有恩义的不只有龙啸云,还有林诗音。
        龙啸云是李寻欢的结义大哥,但是林诗音则是李寻欢的表妹。
        李寻欢和林诗音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不算上未婚夫妻这层关系,他们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有着兄妹的情谊。
        李寻欢是绝对做不出为了还别人的恩情而付出自己表妹的幸福,这么愚蠢的事情。
        其实一开始,所有人都是好好的。
        只不过后来心境变了而已。
        就像一个人五岁的时候他喜欢吃糖,为了一颗糖,他心甘情愿的去死。
        而一个人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他可能也喜欢吃糖,但是他不可能像孩子时那样,为了一颗糖就去死了。
        但是你不能因此说这个人在五岁的时候,那份为糖去死的心情是假的。
        沧海桑田,人心易变。
        当一个人经历了不同的事情之后,他就会有不同的选择,也许有人会坚持初心,但是大部分的人都会跟随着环境做出改变。
        但不能因为这份改变,而说当初的初心是假的。
        对于龙啸云来讲,当初结交李新欢是他真心实意的举动,结交之时的兄弟情谊,龙啸云也从来没有半分作假。
        在那个时候,如果有人要杀李寻欢龙啸云,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会去救的。
        但是在后来经过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龙啸云想杀李寻欢的心也是真的。
        初心不假,但人心会变,如此而已。
        至于如何变的,就更有一番难言之隐。
        可以说是无心之过,又可以说是天意弄人,龙啸云居然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而这个女人居然还是自己结拜兄弟的未婚妻。
        于是一道难题摆在了李寻欢的面前——为了兄弟自己要不要让出自己的未婚妻子?
        等待龙啸云和林诗音已经快要成亲的时候,龙啸云才发现这一切的真相。
        于是曾经那道摆在李寻欢面前的难题,又摆在了龙啸云面前——为了兄弟,自己要不要让出自己的未婚妻子?
        李寻欢选择了让,龙啸云选择了不让。
        一个同样的问题,两个人各自有不同的答案。
        李寻欢选择了成全,龙啸云选择了占有。
        在这做出这个选择之前两个人原本平等,在这选择之后两个人便天差地别。
        高尚者高尚,卑劣者卑劣。
        可是龙啸云又能抱怨什么呢?
        他拥有了妻子,拥有了钱财,拥有了权利,拥有了一座他辛苦一辈子也建不出来的华丽住宅。
        龙啸云得到了所有的一切。
        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得到。
        他的妻子深爱着李寻欢,对他只有冷漠。
        他的朋友们虽然表面奉承他,但在心里都看不起他。
        他的儿子甚至当着他的面说,为什么李寻欢不是他的父亲。
        而他住了十几年的宅子,依旧叫做李园。
        他拥有了李寻欢的一切,但是在这一切面前,他始终是个过客。他拥有的一切都在时刻提醒他自己这些东西都是李寻欢的,李寻欢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而你——
        什么也不是。
        龙啸云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他那个时候已经和林诗音成了亲。
        难道他要把自己的妻子休掉,让她去找李寻欢吗?
        那样别说李寻欢了,林诗音都不会同意,林诗音是一个最传统最贤良的女人,她绝对不能够接受自己被两个男人这样让来让去。
        况且木已成舟。
        就算此时龙啸云知错就改,奉回一切,那又有什么改变呢?
        李寻欢绝不可能再要回龙啸云还给他的东西。
        而林诗音和龙啸云只会更加难堪而已。
        棋盘上落子无悔人,只要走错了一步,要么用生命洗清自己的罪过,要么一错再错,直到绝路。
        而龙啸云的一生,把这一两种选择都选遍了。
        龙啸云在知道自己的错误之后,选择了一错再错,选择了恨上自己曾经的恩人李寻欢。
        因为如果他不恨李寻欢,他就没有办法再活下去。
        龙啸云不算好人,但也不算彻头彻尾的坏人,他在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心中也是有侠义两个字的。
        虽然他后半生做的那些事情配不上这两个字,但是在心中侠义二字仍然是他无法抹去的。
        也是因为如此,如果龙啸云不恨李寻欢,那么龙啸云就会对周遭的一切产生无法化解的愧疚。
        这种愧疚会让龙啸云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龙啸云想要活着,就一定要恨李寻欢。
        因为只有恨李寻欢,龙啸云就不用再恨自己。
        因为只有把一切痛苦和不甘转移到自己对李寻欢的恨上,这样龙啸云才能很好的活下去。
        也是因为这样龙啸云选择了自欺欺人,选择相信自己的一切苦难都是源自于李寻欢。
        但是上辈子的那些经历彻底打醒了龙啸云,龙啸云发现了李寻欢并没有任何错误,都是自己作茧自缚。
        于是龙啸云清醒了,他不再恨李寻欢,那么他也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他拿着王怜花的那本《怜花宝鉴》去找上官金虹换取李寻欢的性命。
        龙啸云虽然不算聪明,但也不是傻瓜,他知道自己一定有去无回,他为的,也是自己可以有去无回。
        上辈子的经历,让龙啸云无比的理解女人的心情。
        人如果在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爱的话,那就必须要找点东西来恨。
        因为没有恨,没有爱的人生是很难继续下去的。
        上辈子龙啸云看开了,所以生命也结束了。
        而现在龙啸云看着眼前女人,知道她也是如此。
        这个女人为了复仇而活,但是女人的仇人死了。
        于是女人活下去的目标没有了。
        这个女人想要活着,她就必须找点东西来恨。
        龙啸云不过就是一个碰巧碰上这回事的倒霉蛋而已。
        龙啸云可怜女人,更可怜上辈子的自己,于是他决定做点事,让这个女人活下去,也算弥补了自己上一辈子的遗憾。
        龙啸云让阿水放开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他这这个可怜的女人说:“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很古老的传说。
        说如果一个人把自己仇人的头骨埋在自己家大门的门槛下面,每天踩一百下,那他的仇人就会在地狱中被鬼差拿鞭子打一百下,踩的时间越长,那个仇人就会在地狱受到更多的毒打。我听老一辈的人说,这个方子特别灵验。”
        龙啸云说完,就看到那个女人的沉寂如同死海一般的眼神中有了亮光。
        就像是有人在一瞬间点燃了这个女人的生命。
        女人拿过来自己那把刀,几乎是飞扑着去把那三个尸体的头割下来。
        龙啸云看着女人纤细的身子用一种堪称奇迹的力道,去割那些尸体的头颅,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
        阿水看的那个女人一眼眼眸中满是复杂的神色,然后他也跟着龙啸云转身离开,再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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