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二天早上的五点半，贾烈就醒了。
   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心里一直担心冬青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反复，一直睡不踏实。一晚上她就这么睡了醒，醒了睡，来来回回折腾到五点多，再也睡不着了。
   听着旁边小冬瓜轻微的呼吸声，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一切正常，她这才放下心来。
   自从隔离之后，她每天一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测体温。把体温计单独给了冬青之后，她就用手来测孩子的，她丝毫不怀疑自己测的结果，毕竟孩子是从她身体里出来的，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更能准确的懂得自己孩子的体温变化。
   她看了眼时间，不知冬青这会醒了没。她轻手轻脚的起身，开门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发现冬青房门缝底下有灯光了。
   她按捺不住，隔着门轻声喊了一声：“冬青，你醒了吗？”
   此时冬青正坐在床边量体温，也不知是不是烧退了的缘故，这几日的折腾让他疲惫至极，昨晚他算是睡了个稍微踏实的觉。但房间窗毕竟是开着的，即便盖了两床被子，冷风依旧嗖得他一会一醒。
   刚才听到客厅有动静，他知道贾烈起来了。他也赶紧翻身起来，迅速拿起床边的温度计测温度。
   门外的贾烈等了几秒，不见有人回答，急了，拍了拍门：“冬青，你到底怎么样啊，说句话啊。”
   话音刚落，房门忽然开了，满脸胡茬，瘦了一圈的冬青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温度计，表情激动。
   贾烈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冬青被她的动作刺了一下，但随即也就释然了，毕竟家里还有孩子，她小心一点是应该的。
   他一脸兴奋的把温度计递给她：“我没事了，我没有被传染，我真的没事了。”
   愣住的贾烈在这几天其实已经想象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她想象着自己听到他说没事后，会激动得满屋子尖叫，会高兴得拉着他手舞足蹈，甚至会打开窗户，朝外面大叫的告诉小区里所有人，他们没事了。
   但真到了这一刻，她竟然就这么愣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有些怯怯的伸出手，慢慢摸到他的额头上，果真不热了。
   看她眼眶中一颗大泪滚落下来，他上前一步，把她搂进怀里，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用力抱紧他，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看报道说，这新冠传染性很强，我们一家关在房子里快一周了，如果你真被感染上了，我和女儿也该有症状了。我跟女儿好好的，就证明你之前就是普通发烧，我就知道，你不会被染上的。”
   贾烈极少有这么失控的时候，毫无经验的冬青抱着情绪激动的她，有些手足无措：“好了好了，没事了，一会被孩子看到你这鼻涕眼泪一起流的脏脏样子，就该笑话你了。”
   贾烈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会不会安慰人啊？你跟个没事人一样，你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担惊受怕吗？”
   “这几天辛苦你了，今天我给你们娘俩做点好吃的。”他的确不会用嘴巴哄人，只能用行动来表示。
   贾烈吸了吸鼻子，想到终于能从家务中解放了，终于止住了眼泪：“你女儿说早上想要吃鸡丝面，和碎肉蒸蛋。”
   “没问题，她睡醒准能吃上。”冬青马上套上围裙，就要下厨干活。
   “你这烧刚退，真没事吗？”
   “我昨晚睡得挺好，没事。”冬青熟练的把灶台清理了一下，转头跟贾烈说：“这两天你也没休息好，赶紧回去再睡会，一会饭好了我叫你们。”
   “不睡，我就在这看着你。”这么些天，终于看到冬青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哪舍得回去睡啊。她恨不能就这么赖在厨房里，赖在他身边。
   贾烈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
   上次她跟他说这么腻歪的话，还是在没有孩子的时候。
   她想起以前大学的时候有位男生跟她说，男女间是有纯洁的友谊的。当时她嗤之以鼻，因为老天让男女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繁衍生息的，要是交朋友的话，同样身体构造的同性不是更了解自己？所以在贾烈眼里，所有打着纯洁友谊的异性，都是在找备胎。
   没想到一晃，她跟冬青已经建立了六七年的纯洁的革命友谊。此时的贾烈很想跟当年那位同学说一句对不起，是她见识浅薄，不知道这世上真有这么纯洁的男女关系。
   因为贾烈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老夫老妻竟然生出了恋爱时才有的甜蜜感。
   冬青笑笑：“好，那你就在这里看吧。”
   贾烈有些尴尬，咳了两声：“厨房太小，我还是去客厅沙发上躺一会吧。”
   她快步走了出来，嘴角上翘，看着冬青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的内心被一股朴素的，踏实的感觉填满。这种以前她忽略的，甚至不屑的感觉，如今却让她觉得异常珍贵。
   等小冬瓜睁开眼，发现爸爸妈妈竟然都坐在床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她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冬青和贾烈相视一笑，冬青摸了摸她的小脸：“爸爸做了你最爱吃的早餐，赶紧起床。”
   小冬瓜一下坐起来，兴奋的抱住冬青的脖子：“爸爸，真的是你，太好了，爸爸我这几天可想你了。”
   “爸爸也想你。”冬青用力抱了抱孩子，刮得发青的胡茬，轻轻摩挲在孩子细腻的脸蛋上。
   每次这样挠冬瓜，都把她逗得咯咯笑。为了这一刻，冬青在叫醒她之前，特意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了干净的衣服。
   这个待遇，她只有在恋爱的时候才有。结婚后，冬青在她面前的形象基本就成了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了。
   如今，全家也就只有女儿小冬瓜能让他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了。因为这，贾烈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
   一场发烧让一家人错过了年夜饭和大年初一。冬青隔离的时间细数也不过四天，但贾烈就觉得像是过了四年般漫长。好在有惊无险，一家三口在大年初二这天，终于能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了。
   这个年没有贴春联，也没有放鞭炮。
   冬青做了三个菜，这个年过得太冷清，他原想再多做些，但毕竟烧刚退，体力有些不支，他只能快手炒了几个菜，就这样招呼着妻女一起吃饭了。
   好在烧退下去后，他食欲不错。贾烈和女儿这几天也没吃什么好的，看到这三个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也已经两眼放光。
   贾烈从口袋里偷偷掏出一个红包，从桌下递给冬青，示意他给女儿。
   冬青心领神会，接过来，笑眯眯的递给女儿：“小冬瓜，这是爸爸妈妈给你的新年红包，虽然迟了一天，但好事不怕晚。我们希望你快高快大，在以后的每一天，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
   小冬瓜吃得满嘴油花，嘴都发不出声，只能含糊说道：“谢谢爸爸妈妈。”
   “你慢点吃。你这样你爸爸还以为我这两天没给你做饭吃呢。”贾烈拿了张纸巾，给小冬瓜擦嘴。
   “你做了，但不好吃。”
   “好，那以后你自己做。说我做得不好吃，我还懒得给你做呢。”
   冬青给老婆孩子都各夹了一个煎蛋：“你们都别争了，以后，还是我来做。”
   小冬瓜欢呼起来，贾烈夹菜的手却顿了一下，被冬青看在眼里。
   吃完饭，冬青陪孩子做作业，贾烈在沙发上有些心不在焉。
   家里的冰箱食材不多了，她刚才用手机在当地的生鲜网店里浏览了一圈，发现价格上涨得厉害。
   那些平时极其便宜的茄子青椒大白菜，价格都翻了好几倍，稍微贵族些的各种有机蔬菜，更是卖到了肉的价格。肉就更不用说了，平日吃的里脊肉竟然卖到了精品肋排的价位。贵也就算了，很多新鲜蔬菜瓜果和肉类还要靠抢，不然有钱也买不到。
   看着这个价格，贾烈心说再这样下去，估计她连大白菜自由都悬了。
   她挑了几样最便宜的素菜，大人可以不吃肉，但孩子还在长身体，不能没有蛋白质跟脂肪。她咬牙抢了一小块里脊肉下了单，一结账，发现竟然接近两百块。
   贾烈以为系统算错了，自己又算了一遍，发现有三分之一是配送费。现在大家都不敢随意外出，配送也成了高危职业，高危险高收入，也是理所当然的。
   付完款，银行发来短信，提醒她账户余额变动。她看了眼上面的数字，想到新房的房贷和老爷子后面的护理费用，顿时觉得压力山大，表情也就沉了下来。
   冬青转过头，发现贾烈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他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犹豫了几秒，说：“我昨晚投了好几封简历出去，但我觉得那些简历还不够好，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帮我看看有什么可以改的地方。”
   贾烈愣了一下，眼中放光：“你……你真的愿意出去找工作了？”
   冬青点点头，应了一声：“既然上天给我重新再来的机会，我就要好好把握。”
   贾烈被他这句话又戳中泪点，为了不让孩子看见，她站起身，快速朝厕所走去，关上门，擦掉滚落下来的眼泪。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想开了，难道是因为这次的隔离和他父亲的病情让他忽然意识到了肩上的责任？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只要他愿意重新融入社会，对她来说，前面所受的罪，都值得了。
   跟贾烈的高兴相反，小冬瓜不满道：“如果你也像妈妈一样出去工作，那是不是也像她一样要到晚上我睡着了你才回来？”
   冬青捏了捏她的鼻子：“放心吧，爸爸说过要给你们做饭，所以一定会早早回家的。”
   贾烈心中的喜忧参半，冬青想要出去工作是好事，但如今这个时机似乎并不太理想。他原本能选的范围就不大，这个疫情估计会让年后的工作机会减少不少，以他现在的资历，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个合他心意的工作。
   小冬瓜歪着头：“妈妈也说要早早回家陪我，可她一次也没有做到。”
   贾烈哑口无言。
   冬青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爸爸可不是妈妈，爸爸说到做到。”
   “爸爸最棒了。”
   看着父女俩说说笑笑的背影，贾烈又释然了。隔离这个大关他们都挺过来了，还怕找不到工作吗？事在人为，她相信只要冬青愿意主动迈出去，愿意从低处做起，以他的能力，一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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