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 痊愈归来 二

    做销售的，多少都会察言观色。
   柳全涛出院回家后的第一顿饭，就在对老妈老弟的失望、对两个儿子的感激、以及对妻子孙燕的讨好中结束了。
   这次他回来，孙燕虽然表现得不太积极，但她的这种不积极，是跟老妈和老弟那种带着嫌弃的躲避不同。他自认为了解孙燕，他觉得即便自己的亲妈跟亲弟嫌弃他，孙燕也不可能嫌弃他，不然也不会让两个儿子跟他亲近。
   在柳全涛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种自己默认的“定理”：即便所有人都不管他了，孙燕也不可能不管他。不然当初她就不可能抛弃一起，跟他一个一穷二白的农村小子结婚了。
   而她之所以对他冷淡，他觉得大概又是家里那些婆婆妈妈之间的琐事。从回家之前，柳全涛就觉出孙燕不对劲，他肯定又是自己老妈给了孙燕气受。虽然他嘴上说让老妈去给她道歉，但实际上他压根就不可能让自己老妈去给孙燕道歉，因为就算他让他妈去道歉，他妈也不可能听他的。所以只能他自己过来将功补过。
   吃完饭，他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帮着孙燕收拾碗筷。
   柳全涛他妈原本想要阻止，但一想如果柳全涛不跟孙燕收拾碗，那必定要跟她唠嗑。这么一来，她就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老婆子坐在沙发上，没好气的推了推同样坐在沙发上还翘着二郎腿的小儿子：“你哥刚出院，也不知道去帮帮忙。”
   柳全海屁股连挪都没挪，反手就把话送回给了老婆子：“我在这陪天天跟乐乐玩呢，妈您没事去帮他们吧。”
   老婆子气得拧了小儿子一把，柳全海疼得“嗷”了一嗓子。
   厨房里的孙燕和柳全涛同时看过来。
   柳全海只能强颜欢笑解释道：“没事没事，刚才跟天天闹着玩呢。”
   天天奇怪的看着他：“叔叔，你要跟我玩什么？”
   柳全海压低声音，有些不耐烦的跟孩子说：“没什么，自己拿着小车去那边玩。”
   老婆子坐在沙发上，看着大儿子在厨房里对着孙燕各自赔笑脸，心里堵得慌。
   她其实不是不想跟大儿子亲近，只是她前两天听小儿子说，这新冠即便治好了，重新复阳的可能性也很高。
   虽然是自己的亲儿子，但这病对老人是个巨大威胁，大儿子能挺过去，不代表她也能挺过去。所以她不敢冒这个险，宁可跟大儿子保持点距离，也不敢贸然靠近。至少得先过个十天半个月，大儿子体温没什么大变化了再说。
   那头的柳全海同样是这个想法。虽然是自己的亲哥，但他二十多岁的人，连婚都没结，要是染上了，以后估计就被人带着有色眼镜看一辈子了，哪家好姑娘愿意跟他？
   要不是外面没去处，他都不愿在这个家待着了。
   此时厨房里的柳全涛把碗放进水槽，挽起袖子要洗碗。孙燕看他连塑胶手套也不知要戴，水也不知道要调到太阳能的温水，手被凉水冻得通红。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淡淡说：“我来吧。”
   柳全涛看围上围裙的孙燕，又看看被水溅得到处都是的料理台，一脸抱歉：“行，那我在边上看着，下次就会了。”
   孙燕没说话，打开热水，熟练的开始洗碗。
   柳全涛在旁边没话找话：“你洗得真干净。”
   孙燕没说话。
   “昨晚没睡好吗？”柳全涛仔细观察她脸上的细微表情。还有她疲惫的面容和黑眼圈，想想这个家里两个孩子的吃喝拉撒外加一家人的吃饭和家务都压在她身上，估计也是累得够呛。
   “你说呢？”孙燕反问他。
   “家里这段时间都是你忙前忙后的，辛苦了。我现在回来了，以后我来帮你。”柳全涛说完搓了搓手：“这碗洗好了是吧，我把它放进柜子里了。”
   “等等，碗不能直接放，要先擦干净水。”孙燕阻止他。
   “擦水？”柳全涛愣了一下，他以为每次从碗柜里拿出来没有水渍的碗都是那些水自己蒸发干的，没想到还要单独擦干。
   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孙燕也懒得跟他再废话了，面无表情说：“厨房太小，你先出去吧。”
   “我侧着身，两个人够用。”柳全涛厚着脸皮不出去，就想着把孙燕心头的婆媳矛盾给解决了，家里才能舒坦。
   孙燕看他不走，她擦了擦手：“那你自己把碗擦了，放进柜子里。”
   看孙燕转身出去，柳全涛张嘴“哎”了两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抹布和碗，只能开始擦起来。心说自己老妈这次到底给他惹了多大的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婆子喊天天和乐乐过去跟她睡，但两个孩子好不容易看到爸爸回来，死活要闹着跟爸爸睡。
   家里是一套小的三室一厅，老婆子住一间稍大的客卧，里面放了张上下铺跟一张单人床。小叔子柳全海住在小书房改成的小客卧里，里面只能发张小桌子和一张沙发床。
   一间主卧平时是孙燕带着两个儿子睡，等柳全涛出差回来，两个孩子就得去跟奶奶房间睡。可今晚，两个孩子死活要跟爸爸妈妈一起睡。
   “不懂事的东西，你妈很久没见你爸了，今晚让你妈跟你爸自己睡。”老婆子不悦的朝两个孙子吼。
   “可我们也很久没见爸爸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跟爸爸睡？”小儿子天天恨不能挂在爸爸身上。
   “你个怂娃子！”老婆子没好气的骂道。
   自从孙燕那次说出要跟柳全涛离婚后，老婆子一开始是不相信一个没工作的家庭妇女真敢离婚的。但她后来听小儿子跟她说，这孙燕好像正在偷偷找工作，这老婆子这才慌了，要是这个包子儿媳妇真走了，柳全涛再娶那个厉害的进门，那她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所以这几天她也不跟孙燕闹了，如今还主动撮合，就是想要孙燕一辈子都在他们柳家做牛做马。
   没想到孙燕压根不理他们，直接跟两个儿子说：“你们昨晚睡哪，今晚还是睡哪。赶紧洗脸刷牙，回房睡觉。”
   主卧的床虽然比其他两个房的床大点，但睡四个人是肯定不够大的。孙燕这么说，明显就是不想让柳全涛回房睡觉。
   老婆子看孙燕给脸不要脸，瞬间又要发飙，被柳全涛赶紧拦住：“妈，我跟燕子商量过了，我刚回来，还是先跟你们保持点距离，等过几天体温稳定了再说。这几天我就先睡沙发。”
   柳全涛不想让婆媳关系愈加恶化，又看孙燕迟迟没有喊他回房睡的意思，他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两个孩子被孙燕拎回了房，柳全涛看着关上的房门，刚要转头好好问问自己老妈最近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老妈跟老弟一溜烟的也回了房。
   柳全涛叹了口气，心说算了，问也问不出真相。
   他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看了会电视，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从吃药到睡觉都有专门的时间安排，他在医院里也认识了不少跟他一样，被感染了的患者。他们在那里每天都相互打气，相互鼓励。
   那时的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平平安安的回到家里，再次坐在沙发上跟家里人一起看电视吃瓜子聊闲天，体会那种简直质朴，极其烟火气的温馨。
   可如今他终于能再次坐在魂牵梦绕的沙发上，可家里人却不再跟他坐在一处，更别说闲聊了。
   他静静的发了会呆，抬眼看了看家里紧闭的三扇房门，心里实在难受得紧。
   又坐了一会，他忽然站起来，朝孙燕的那扇房门走去。
   孙燕刚哄两个孩子睡着，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她眉头皱起，转头一看，门外探进柳全涛那张可怜巴巴的脸。
   “……孩子们睡了吗？”柳全涛压低声音。他想要进去，又怕孙燕不愿意，只能局促的站在门口。
   “有事吗？”孙燕没好气道。她有些后悔刚才没锁门。
   “我……我进来拿床被子。”柳全涛说。
   孙燕这才想起刚才没给他把被子拿出去，她转身朝大壁柜走去，垫着脚去够放在柜子最上层的那些被子。
   柳全涛瞅准机会，小跑过来：“太高了，我来。”
   孙燕只能让他把被子褥子拿下来，然后转身，从下一层里抽出一套蓝色的被套。
   “这不是我送给你的那套被套吗？这么高档的料子，我用了可惜，留着你和孩子用吧。”
   孙燕看着这套蓝色的，泛着哑光的埃及棉被套，要不是他提醒，她几乎都忘了她之前有多珍惜这套四件套。可如今，她随手一抽，也就拿出来了。这大概就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吧。
   “东西买了就是用的，谁用都一样。”她淡淡说。
   她的这句话被柳全涛理解为：她愿意让他用她珍惜的东西，所以她还是珍惜他的。
   这么一想，柳全涛也就不推辞了。
   两人在床尾默默配合着，把被子塞进被套里。
   她成为全职主妇之后，这类家务活柳全涛就再没沾过手。
   此时他笨手笨脚的跟着孙燕一起弄杯子，倒是让她想起了当年。
   当年的他，为了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送这套埃及棉四件套，周末加了无数次班，大半年他没吃过菜，全是榨菜就白米饭。甚至冬天连暖气也没通，就为了省下一千多的暖气费，最后冻得手脚都生了冻疮。
   正因为这样，她极少舍得用这套被套。如今想起那些事，再想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的样子，她只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
   如今她不能跟他直接摊牌翻脸，她在等，她在忍。等她面试的那份工作的最后答复。只要她开始工作了，那就离她重新站起来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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