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六 今时不同往日 二

    挂上电话，柳全涛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他蒸蒸日上的人生转折点，似乎就在他坐上飞去吴城的那趟飞机开始。
   他染了病，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好不容易回到家，跟了他十多年的老婆要跟他离婚。明明他都有健康码了，老妈和亲弟还是把他当病毒防着。如今他没有了以前的大区经理职位，曾经三天两头发问候信息给他的下属，如今屁都不放一个了。而这些年赏识信任他的上司，如今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柳全涛实在后悔登上了那趟飞机，但去吴城这件事是王总交代他的，他又不可能不去。
   所以，这其实也是他的宿命。
   柳全涛呆坐了好一会，抬头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想起自己还答应了儿子晚上要给他做排骨，他再次叹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还会为了给孩子买点肉吃而发愁。
   既然王总不给他报销，那老妈手里的卡他还得想办法做做工作，让她把卡拿出来，毕竟一家人还得生活下去。
   此时他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不到一百块，但在他的认知里，他觉想买几天的菜和日用品估计是不太可能了。但买顿肉应该是绰绰有余的。这么想着，他扶着还隐隐作痛的腰，起身慢慢穿上外套，戴好口罩手套，拉开门，自己走了出去。
   柳全涛已经很多年没去过超市买菜了，此时他站在超市的货架上，看着上面九十多一斤的小肋排一脸吃惊。
   那是儿子们最喜欢吃的，新鲜粉嫩，带着小脆软骨的上等小排。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排骨要九十多一斤！
   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卖肉的售货员：“这是排骨一斤的价格？”
   售货员忙着给别的客户称肉，瞥了他一眼，中气十足：“这还降价了，前两天过百。”
   “现在的排骨都这么贵了？”柳全涛不敢相信。
   对方看他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指了指最边上有些发乌发黑的几块尾椎骨：“嫌贵的话买那个也行，三十五一斤。”
   柳全涛看了一眼那堆尾椎骨，上面的肉已经被剃干净了，买回去只能煲汤。他原本是想让儿子吃肉，没想到身上的钱只能让他们喝汤。
   两类肉放在一起对比，更显出那堆尾椎骨跟垃圾一样。而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吃垃圾呢？
   柳全涛一咬牙，指着小排说：“给我拿一斤。”
   对方顺手拿了三根准备砍，柳全涛赶紧补了一句：“我就只要一斤。”
   对方瞥了他一眼，把其中一根又丢了回去。
   柳全涛小心翼翼的提着这一小袋轻得不能再轻的小排骨去排队结账，好不容易排到他了。他拿出手机准备刷卡，发现自己手机的流量网络竟然断了。
   后面排着长队的人都在看着他，柳全涛刷不开卡，有些手忙脚乱的又重新尝试打开付款页。
   “是不是手机欠费了？”收银员提醒他。
   柳全涛愣了一下，他的手机从他住院后就没充过话费，很有可能真是手机欠费没网络了。
   他因为经常打电话，所以每个月的套餐费是六十八元，以前没觉得这些钱是个事。但此时此刻，他要是交了套餐费用，那就根本买不起任何东西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众目睽睽之下，柳全涛默默放下手里的排骨，灰溜溜的快步走出了超市。
   回到小区，有脸熟的邻居，见到他，就提前远远地绕路走开了。这让没买回肉的柳全涛心中越发压抑。进了电梯间，正好电梯下来，他进去后，后面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快步走进来，看到他在里面，吓得赶紧带着两个孩子转身跑了出去。
   柳全涛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虽然他在心中告诉过自己无数遍，不用理会那些人。但人比较是社会动物，被同类这么排斥，他很难不在意。
   带着沮丧落寞和一丝愤怒，柳全涛回到了家。
   小儿子立马兴高采烈的迎上来：“爸爸，你给我们买了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柳全涛两手空空，不知如何回答。
   “爸爸，你没买排骨吗？你不是说今晚上要做排骨给我们吃吗？”小儿子不满嚷嚷道。
   “天天，爸爸……”柳全涛想跟他说，爸爸去超市了，但因为手机欠费，所以没能把肉买回来。但这些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挫败感笼罩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废物一样。
   如今的他，工作没找落，老婆要离婚，连给儿子买点肉都做不到，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孙燕也从房里走到了出来，看柳全涛的脸色不对，再想到中午她在房里听到他跟柳全海说的那些话，她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现在的处境。
   她把小儿子叫过来：“天天，妈妈是不是跟你说过，你这两天咳嗽，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可我今天已经不咳嗽了。”小儿子噘嘴：“我就想吃排骨，而且爸爸也答应今晚上要给我们吃排骨了，爸爸说话不算话。”
   “是我让爸爸今天先别买的。排骨过几天等你全好了再吃。”孙燕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让小儿子把怨气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等孩子去看电视了，柳全涛才又感激又愧疚的跟她说：“刚才，谢谢你。”
   孙燕把最后一点米放进锅里：“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没回来之前，你妈和你弟是跟我们分开吃饭的。”
   柳全涛一怔，她用的是“你妈和你弟”，以前她都是叫“妈”，现在成了“你妈”，这其中要分开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柳全涛心中难受，但也没法再说什么。分开吃饭这件事没人跟柳全涛提过，他想到自己老妈的德行，赶紧问说：“那你和孩子去哪弄钱买东西？”
   孙燕看了他一眼，用一种嘲讽的表情说：“我爸妈给的。”
   柳全涛的心抽了一下，孙燕要离婚的事，他原本还想着先拖，要是实在拖不下去了，那他就去跟岳父岳母争取，让他们站在他这边劝劝孙燕。
   如今知道孙燕前段时间竟然是靠岳父母接济的，他知道这条线已经没希望了。
   哪个父母会让自己的女儿继续留在这种吃饭还要跟娘家要钱的家里？
   “燕子，我……我之前真的没想到你在家里是这样的，我对不起你，我……”柳全涛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孙燕避开他：“无谓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赶紧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看着孙燕转身回房的背影，今天受到的所有的愤怒和沮丧瞬间全朝着他涌过来，柳全涛压抑到极点，头忽然一阵刺痛，他痛苦的捂住头，顺着厨房的墙，慢慢的蹲了下来，嘴里发出低低的，犹如困兽般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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