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赊 谁才是麻雀

    那一天，梧桐很晚才赶到建木底下。
   他佝偻着背，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当作拐杖，艰难地走到小白身边坐下。
   梧桐取下自己编的背篓，将他从半路上重新捡起的花草，当着小白的面倒在地上。
   虽然梧桐知道这些花草都是“另一个梧桐”辛苦攒下的，但这一刻他看着这些花花草草，仿佛同样是他自己的心血一样。
   梧桐捡起一朵天香菊，放在鼻子跟前闻了闻，又拿起一朵无色兰，同样放在鼻子前闻上一闻……
   或许神界的神族基本闻不出这些花草的香味，梧桐又岂能闻不出来。
   梧桐在小白面前，必须像另一个“梧桐”一样喜欢闻这些花花草草，也必须装作什么都闻不到。
   每一支花，都是梧桐的回忆。每一根草，都像一段经历。
   梧桐每拿起一根，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跟小白有关的记忆。这是神族梧桐一生的财富，也是圣主梧桐今天的收获。
   那个叫梧桐的神族能将“小白”当成自己的全部，这让梧桐很开心，也很难过。
   是他将小麻雀亲手埋在这里，他却不能亲自陪在它的身边。这些年如果不是自己的分身一直陪在这里，梧桐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
   “纵然寻遍此神界，亦无香配心花色……如果神界都找不出一种香气配得上你，天下还有什么香气能配得上你？”
   梧桐由衷地发出感慨，甚至这时候他都已经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圣主，还是自己分身所化的“梧桐”。
   他多想，自己就是那个一生只有数千年的神族，这样就不用在面对小白的时候，被心中的遗憾所吞没。
   梧桐虽然已经是圣主了，但那些尘封在心底十几万年的感情突然如泛滥的洪水，他依然无法阻挡。
   梧桐差一点儿哭出声，险些脱口喊出“小麻雀”。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这些年，我叫了你那么多声小白，却从来不曾知道你的真名。”
   梧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强压着心底的憋闷。他不但知道小白的前世今生，还清楚的记得它叫小麻雀。
   当初没来得及对小麻雀说的话，如今依然不能说。当初因为自己而没能兑现的承诺，现在还是无法兑现。
   甚至梧桐自己有时也觉得，他就像沾染上了凤凰的诅咒，身上再也不能让其它鸟儿落脚。
   “小白……我记性不好，都不记得自己是否跟你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麻雀想要成为凤凰的故事！你想听吗？”
   梧桐表面上还在学自己的分身，实际上此时的梧桐早已不需要刻意伪装。
   他就是梧桐，梧桐就是他。
   小白千年如一的安静，从来没有跟梧桐说过一句话。但在梧桐眼里，他的每一句话都会得到小白的肯定。
   “既然你想听，那我就给你讲讲。”
   “据说呀……当年神界还不存在的时候，天地间有一对凤凰，凤为雄，凰为雌。它们出双入对，彼此恩爱。
   后来不知为什么，它们触怒了天，被生生拆散。
   建木开辟神界之时，凤被打落在神界，而凰却从此不知去向。
   凤不甘心就此放弃，一世一世的寻找，一世一世的涅盘，它相信只要每一世涅盘前都留下一根凤羽，有朝一日总会在它重生时与凰相遇。
   时间一久，所有羡慕凤凰的鸟儿，都想在凤涅盘之前得到凤羽，这便是后来万鸟朝凤的由来了……
   不知多少年后，凤又要迎来涅盘了。神界的鸟儿就像疯了一样，神界大半天空都是它们的影子。
   在它们当中，有一只十分不起眼的小小鸟，它身体瘦小，飞不高，飞不快，总是跟在群鸟的最后……
   有一天，麻雀像往常一样向凤的方向飞着，突然被一股灵气形成的大风阻挡住去路。
   它在空中挣扎，宁死也不愿放弃。最终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这一幕，被一棵一直在远处观望的梧桐树瞧见了。
   奈何梧桐树不懂修行境界低微，根本救不了在空中摇摇欲坠的麻雀。梧桐树只能大声求救，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也许，命运从那时就已经安排好了。
   梧桐树的求救得到了回应，正是本该早已离开的凤。
   凤救了麻雀，也将自己的凤羽给了麻雀。作为交换条件，梧桐树须要作为凤涅盘前的落脚之处，一直守候，直到凤下一次重生归来……
   麻雀因此和梧桐树结缘，之后还回来感谢过梧桐树。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麻雀和梧桐有过一个约定，只要有一天麻雀能成为凤凰，就能够在梧桐身上落脚，在此期间梧桐树不能让其它鸟儿捷足先登。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麻雀变成白露的时候偷偷去看过梧桐树，它假装不认识梧桐树，还代为转达麻雀的话，说麻雀还记得那个约定。
   梧桐树虽然一直相信麻雀会遵守约定，但岁月有时候显得太无情。
   梧桐树并不知道麻雀变成凤凰要多久，更不知道麻雀在变成凤凰的路上要经历什么样的考验。
   所以，梧桐树在麻雀变成白鹤之前就离开了……当麻雀以白鹤的模样去看梧桐的时候，哪里还有梧桐的影子。只剩下梧桐树留下的一截树枝罢了。
   其实梧桐是想告诉麻雀，它也一直记得那个约定。但那么多年麻雀都未曾出现，梧桐树难免会心急。
   梧桐树在神界游历十万年，都没有再见过麻雀。
   直到有一天，神界出现一只即将升凰的青鸾，消息传遍整个神界。
   后来，青鸾升凰失败了。而这只青鸾选择升凰的地方，正是当年麻雀和梧桐做出约定的地方。
   梧桐树终于回到它出生的地方，就看见一只光秃秃的青鸾，躺在梧桐出生的地方。
   梧桐发现青鸾的时候，它已经死去多时。
   梧桐在青鸾嘴里发现当初凤留下的凤羽，这才知道当年的麻雀就是眼前的青鸾。
   青鸾选择在梧桐出生的地方升凰，无非是为了当初的约定。
   也正因为如此，梧桐不在青鸾升凰注定会失败。
   梧桐得知这一切，悔不该当初。它听从了建木的话，把麻雀葬在了建木底下。
   因为建木告诉梧桐，这是麻雀唯一能够重生的机会……”
   梧桐讲到这里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他没办法对小白说，自己就是那棵梧桐。更没办法告诉小白，它就是当初那只麻雀。
   在梧桐心底，小麻雀第一次遇险的时候自己救不了，小麻雀升凰失败的时候自己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梧桐所讲的故事，就是他向小麻雀传达内疚的方式。
   而这数千年来，梧桐的神族分身也像神族中的一只“麻雀”，在嘲讽和孤独中，渴望成为一只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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