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旧交

小说:公主为君 作者:云间行一重


    雍黎转了一圈,发现这书肆里的书籍也是不少了,难为黎叔渝能搜罗回来这些,她自墙角书架上抽出一册落了不知道多久灰的琴谱,掸了掸发现竟然是本《山月寺琴谱》,翻看一看是本手抄本,只是纸张有些泛黄,看样子是许多年前的了。
   这《山寺月琴谱》是前朝大越末年隐士独幽先生所做,当年大越末年,天下大乱纷争不断,独幽先生之名传天下,与北方东方氏青并称为天下二士。甚至后来亦有民间流言传颂,言天下二士,得其一者可得天下。
   只是这位独幽先生却并未有兼济天下的想法,更没有汲汲营营于名利的心思,即便外面征战不断,他自安然高卧,怀名琴独幽,隐匿于江河山川,即便后天下定,他亦不知所终。
   但当时与他并称的北方东方青却选择了投效当时长楚谢氏,甚至还公开批判独幽先生,怀惊世之才,却终选择独善其身,无“士”之风骨,终格局太小云云。
   但独幽先生却丝毫不以为意,而是以一侧《山寺月琴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当时天下文才凋零,深谙琴之一道的大师也少之又少,他这册琴谱初初流传出去之后并未引起什么样的大动静,直至来天下三分局势初步显露,这样一侧琴谱才终被东方青看到。
   历二十余年,东方青当时已近半百,扶持谢氏建立基业割据一方,但也仅仅是割据一方而已,与当初天下流传的“二士得一可得天下”的传言相去甚远。当初投效谢氏时,他也是怀着少年成名的意气和成竹在胸,欲为谢氏谋划整个天下,但最终也不过就是天下三分,谢氏得其一分得结果,而如今局势几乎已定,翻盘也几乎无望,而他也再无另一个可供他意气风发得二十年了,他不能不说是很有几分失望的。
   而正是那个时候,他看到了那册《山寺月琴谱》,那琴谱疏朗阔然,他当时心境远远不如,而细细看来,抹挑勾剔之间却有自省自明之顿悟。
   独幽先生仿佛少年时便未曾为天下盛名所惑,他清楚地知道“得一人可得天下”传言不过就是无稽之谈,而当年天下人将他推到的那个高度,于他而言也许拼尽半生气力也不一定能达到,他清楚地知道,无论是投效哪方势力,他的能力也助不了谁去取得整个天下。这份自知之明让他豁然退隐,不为天下流言而有丝毫动摇,便以琴表心境,一声便隐于山野钻研琴道去了。
   当时凡以“士”自恃,大多雅好精擅琴道,东方青也不例外,即便二十年战场布局谋划,让他早失了几分琴心,也失了几分从前的琴意,但他观那琴谱却突有顿悟之意,他当时合了琴谱,拍案长叹,“独幽,你与独幽谋的才是这天下啊。”
   他这句话有深意,当时左右近侍却尽皆不解,东方青却令人好生收了琴谱,照旧一切如故。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将原先“再十年谋天下”的筹谋,渐渐换成“三年定长楚”的布局,果然,未至三年,天下三分局势最终平定,长楚成了这天下鼎立的三国之一。
   长楚已定,这位东方先生却未未领丝毫官职,也亦遁入山野,自此不知所终。
   有人说,当年这天下二士,一人独善其身,一人兼济天下,格局不同,终非同行之人;有人说这天下从前同样惊才绝艳的两个人,大半生走着不同的两条路,最终殊途同归,一同去探求他们的天下去了。
   雍黎也并未在心中给这两人的选择划出什么三六九等来,她敬佩东方先生为天下先得选择,即便一生所为未求得那个最初设想得圆满,但也是为天下谋的勇气;她亦羡慕独幽先生的通透和豁达,明自身而退隐是为通透,知名利而退求山水天下是为豁达。
   这册《山寺月琴谱》承载着当年英才们的故事,也不知将来当他们这一代成为历史,又有什么能够留在子孙后代的言谈中呢?
   雍黎翻看了两页,虽不是孤本,但也实在难得了,她又是个一向爱搜集琴谱的,怎么会放过?于是便重新收好,想着一会儿离开时将这个琴谱买了回去。
   书肆里绕了一圈,那两个埋头誊抄的书生照旧在埋头,丝毫没有被突然进来,又已经转了一圈的雍黎的动静打扰到。
   雍黎隐在书架后面,目光却似有似无地透着缝隙打量那两人,那两人皆衣着朴素,身上地粗布衣裳已经浆洗得发白,其中一人袖口还挂着两个补丁,瞧起来果真时世人眼中固有得酸儒的“穷酸样”。
   大约是真的穷,没什么闲钱买书所以才这么彻夜不眠地誊抄,雍黎想着若是她祖父在,或许惜才,观其言行考其学识,若能得了他的眼,大约是要给些帮助和支持的。
   这两人看着是没有问题的,雍黎在这书肆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她便揣那琴谱去结账,谁知刚想走,那边突然传来些异动来。
   那两个埋头抄书的书生,其中一人大约是抄得累了,想着伏案小憩一会,却不小心打翻了油灯,却没有发现,那油灯的火星子瞬间就点燃了他手边的书册,待他清醒过来想去扑灭的时候,那火苗已经蔓延了他身旁的一大摞书上去了。
   雍黎赶忙去叫那个还在睡着万事不管的书肆掌柜的,叫了两下才把人叫醒。
   他原先被雍黎叫醒了,还满脸不高兴一副没睡醒的,一点就要爆的起床气模样,但还没来得及发作,一眼瞧见那边火势,立刻哭天抢地哀嚎着扑过去。
   却一时手足无措地团团转,雍黎吼他,“你乱转什么,快去打水呀。这屋子里都是书,再晚片刻整个房子都要烧了。”
   那掌柜地却没有立刻去打水,而是朝那两个书生吼道,“你们两个,前面两口大缸里有水,快去拎水来!快!”
   他边吼着,自己却往里面跑过去,他奔跑到那个方才雍黎注意到的楼梯前,没有做丝毫停留,立刻又跑上去,上面有道门,他似乎打不开,伸手乒乒乓乓猛烈地敲门。
   里面立刻传出一人粗声粗气地声音,“干嘛呢,爷有事,你好生守着外面!”
   那掌柜的声音都快抖起来了,“东家,快出来吧!下面着火了,油灯倒了,已经烧了很大一块了,您和那位客人快点出来,我要去救火了!”
   “什么!”
   里面传出一声怒吼,然后刷地拉开了门,先跑出来地是个灵活的胖子,他三步两步跑下了那有十几层台阶的楼梯,那速度实在是迅速得与他这体型完全不符合,差点撞得还没到下面的掌柜的一个踉跄。
   他下来后从书架旁绕出去,正见着那一人提着一桶水进来的两个书生,还有跟在后面一个人提了两桶水的雍黎。
   来不及诧异这同样与外形十分不相配的力气,黎叔渝瞧着那两个书生两桶水浇下去还有点火苗子还没灭,赶紧两步上前去抢了雍黎手上的一桶水,往那火苗上浇了浇,那火苗瞬间便熄灭了,只留下满地狼藉。雍黎瞧着他倒光了水,站在那边松了口气抹汗的模样,又慢条斯理地递过去手上的另外一桶水。
   黎叔渝想也没想顺手接过来,接过来到手上时,他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又接过来这桶水。
   “这下面火苗子大约是还没熄灭干净的,再浇上一桶保险些。”雍黎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说得也是哦……”黎叔渝将那桶水浇上,拎着空桶子转头去朝雍黎道谢,“谢谢你……啊!”
   他最后一声“啊”明明本来该是个语气词的,却声音一转变成了惊吓得一声尖叫的“啊”,他指着雍黎,“你你你……”
   “我什么?两个时辰未见,四公子便不记得我了?”
   雍黎含笑反问,她笑得明明很是完美很是温和,黎叔渝却实在从中看出了她的几分不怀好意,目光下意识求救地看向雍黎身后方向。
   尽头书架转角处,还是方才他下来的楼梯的那个方向,缓步走出来一个人,明明一身玄色劲装,却穿出了几分瑰姿艳逸的风度,当真骨像应图。
   雍黎觉得这人的容貌风度,无论是见多少次,无论是在哪里见到,都会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艳。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所见的他,较之从前遥远高华似乎一瞬间便要羽化而去的不易接近的空远模样,此刻瞧着竟多了些往日里未曾察觉到的异样变化。
   谢岑还是那般从容微笑,神情气度一如往日,而眼神里却实在有些从前所没有的情绪。他这样的变化,不光雍黎察觉到了,连他自己也觉得,他仿佛看别人看得更清,而看眼前这人,却看得更深更远。
   “终是南阳王殿下棋高一着。”雍黎瞧着他冷笑。
   谢岑却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反而觉得她略带怒气的神情竟然有些可爱。
   “我并不是刻意瞒着你的,只是偶然得知你离开使团孤生来此,我不放心,便暗中跟过来了。”谢岑解释道,“只是我来得匆忙,并没来得及弄清楚你有何安排,我担心突然出现扰乱你的计划,所以才请叔渝出手帮忙,给你一二提醒的。”
   “我多谢你的好意!”雍黎冷声道,“只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的行踪被人牢牢的掌握在手里,而你!你与我是何关系?你有何立场来给我提醒?!”
   雍黎难得与他说这样重的话,“你当真以为你那日给我的解释天衣无缝,当真以为我该对你所说的一字不落地便信了?!”
   她今日这怒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喜欢谢岑盯着她地行踪是一回事,但说到底,大约还是觉得他二人分处两国,不过是之前的些微牵扯,他谢岑有何立场一次次走进她的计划中?甚至还做些他自以为是的牺牲?
   雍黎冷笑,他所有的接近,不论是不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她每每感念着他的付出的时候,却更加告诉自己该报的恩要报,该远离的距离要远离,毕竟他谢岑的那些一次次的接近,终究不过是一次次将她推进了一个她自己辗转反复终究难以突破的迷局。
   “凤归曾道视我为友,我为朋友所作的一切有何不可?”谢岑面上神色微变,他看着雍黎一字字道,“在你上璋境内,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能做什么?凤归,你不必疑我,我只想护你周全而已。”
   “那他呢?!”雍黎指指一旁有些呆呆地不知眼前是何情况,却还不算傻到彻底,还知道让掌柜地赶紧将那两个书生先再出去的黎叔渝,她问,“他是昌王四子,你与他是何关系?”
   她说到这般程度,谢岑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觉得他与昌王四子站在一处,若非已经站到昌王那边与昌王暗中有何勾结,便也定然是暗中另有手段。
   谢岑面色略有缓和,微微笑起来,他道,“我与叔渝是旧交,还是少年时在边境偶然遇到的,如今认识了也有快十年了吧,这些年见面次数时屈指可数,,不过偶尔通一两封信,且我常在外,他给我的信我还时常收不到,不过我与他之情谊也算颇为不同常人了。”
   雍黎没想到他从前一直未曾注意到过的昌王府四公子,竟然还有这样一份奇遇,竟然在十年前便与当时盛名在外的南阳王有旧,还将当年的那份点头之交维持了这么多年。
   能得谢岑另眼相看的,定然有一份出彩之处,也定然有常人所不能及得心性,或许大概真不是外人眼中碌碌无为的模样吧,也定然不是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这般无所事事的模样吧?
   雍黎再仔细瞧着这人,看他照旧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那个憨憨的模样,突然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高估了这家伙,就这憨直模样,当真有常人所不能及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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