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谜底揭开



    在迟聿手脱离她衣摆的那一刻,她反手握住了他,答应他:“好,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她把枪扔给了道安,和迟聿一起上那一艘救援艇。
   海浪拍打着礁石,冲撞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白色的泡沫。
   浪花在大海中不断漂移,夜幕漆黑,视觉里只有雾朦胧的一片,顾鸢紧紧抱着迟聿。她用心感受着他的气息,可此时她怀里的迟聿好似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她浑身发抖得厉害,颤着声音跟他说话:
   “迟聿。”
   “你不要睡着。”
   “听见了吗,我在跟你说话,你回应我一声好不好,不要不理我。”
   “对不起……”
   救援艇上的医生,正在给迟聿进行伤口止血,包扎,防止他失血过多。
   他睫毛轻轻颤动着,翕翕合合,只剩下麻木。
   似乎临近靠岸了。
   顾鸢看见两岸的灯火辉煌,浓墨重彩。
   可是这些光影在顾鸢眼中,渐渐变得模糊。
   迟聿的伤口包扎好,医生握着迟聿的手,沉重说:“他手的情况,很严重……”
   顾鸢问:“什么意思?”
   医生望向顾鸢,默了几秒,说:“他的手,目测是粉碎性骨折,能不能复原完好,还要回到医院做全面检查才知道。”
   事实上医生已经故意把迟聿手臂的状况,往轻的方面说。
   迟聿的手臂不止脱臼,肘关节的骨头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碾碎,这手,就算复原也会落下残疾。
   迟聿睁开了眼,他艰难的慢慢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要触碰到她,顾鸢第一时间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我在。”
   他涩哑的声音说:“……你消消气。”
   顾鸢摇头:“我不生气。”
   怕他不信,顾鸢重复了两遍:“我不生气了,我真的不生你气了。”
   迟聿脸上这才扬起如释重负的笑,然后说了那句每次他都会说的话:“鸢鸢,我很想你。”
   “我也是。”这一次,她给了他的回应:“我也很想你。”
   血还在流,浸透了白色的纱布,钻入顾鸢的指缝之间。
   她小心翼翼托着他,问医生怎么办,医生说:“你放平他,顾小姐,你让他躺平。”
   顾鸢照做,可是在将迟聿放平的时候,他拉住了她的手:“鸢鸢。”
   顾鸢俯身,靠近他面前:“我在呢,你在流血,不要动,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
   迟聿说:“我真的,很,想你……”
   “我在那个世界,想了你十年,等了你十年,可是你都没有回来。”
   “鸢鸢,我真的……很想,很想你……”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慢慢落下……
   顾鸢眼睁睁看着迟聿的手,搭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滑落了下去……
   这时顾鸢眼里尚有一丝光亮,她轻轻握着迟聿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靠他很近。可他的手没有力气,仍然滑落了下去……
   她如此重复一遍,迟聿的手依旧落了下去,不再和她相贴在一起。
   反复两次后,顾鸢便没有了动作。
   眼里那仅有的一丝光亮,彻底湮灭。
   医生最先做出反应,立马抢救迟聿,任何急救的办法都用上了,但都没有任何意义,迟聿的生命迹象没有了。
   他……
   医生脸色惨白,即使心中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
   迟聿的伤况,那一刀是雪上加霜,他肯定捱不到上岸,果然还是没能……
   顾鸢很轻的声音问:“迟聿是不是昏迷了?”
   医生不忍欺骗顾鸢,可这种时候不得不欺骗顾鸢,他说:“是的顾小姐,他只是暂时昏迷了。”
   顾鸢这才松了一口气,俯身抱着迟聿的身体:“马上就要医院了,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身体还是温热的,顾鸢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多想和他就这样永远相拥在一起,一辈子,或者下辈子,下下辈子……
   她的眼眶早已模糊一片,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滚落,她多希望自己没有看懂医生的欲言又止,多希望自己不明白医生的欺骗。
   她多希望自己,傻一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而这一刻,顾鸢终于知道了什么是遗憾。
   生命能有多坚强?
   迟聿拖着残破的身体,拼尽一切也要守护她,教给她坚守的理念。
   生命又能有多脆弱?此刻迟聿躺在她怀里,无声无息。
   生命脆弱到,不堪一击。
   顾鸢沉默的抱着迟聿,一动不动,任凭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来自南方温柔的风,经不起北方的寒冷。
   他是温柔的风,暖化了她的寒冷。
   让她从此,不再结冰。
   ……
   顾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迷过去的。
   她更不知道,自己和迟聿是什么时候被分开的。
   在昏迷这期间,她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平行世界的梦。
   她还是叫顾鸢,他却不是迟聿。
   第一次见面,她拼尽一切去讨好他,去迎合他,去获得他的欢心,只为了离开这个不属于她平行世界。
   瓢泼的大雨中,他面无表情的将伞倾斜给了她。
   在所有人的针对中,她向他伸手,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握紧了她的手。
   她陷入危险时,他背起所有的质疑护住她。
   而她也努力的对他好,给予了他所有的温暖,让一个从来不懂得爱的男人,慢慢爱上了她。
   最后变得,非她不可。
   从他爱上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了全部的底气。
   她知道,她赢了。
   后来的后来,在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他哭着求她不要离开他……
   那时候她是怎样做的?
   她狼心狗肺,冷血无情,眼里没有一丝的爱意,更没有了当初讨好的迎合。
   她冷漠的说:“我不爱你,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只是为了我的一己私欲,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我要回到我的世界去。”
   他苦苦哀求:“你带我一起去你的世界好不好?鸢鸢,求你了,不要丢下我,没有你我会死的,真的会死……”
   这是在梦里。
   顾鸢竟是如此伤心。
   她看到迟聿下跪求她不要走,他苦苦哀求她,带他去她的世界里。
   可是她一心只想着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回到本该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终于,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从而忘记了在那个平行世界中存在过的一段往事……
   她离开的第一年,他让所有欺负过她的人全都遭到了应有的惩罚。
   她离开的第二年,他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离开的第三年,他依旧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离开的第四年,他活得没有了自我,只剩下那具躯壳,仿佛没有灵魂。
   她离开的第五年,他去了大昭寺,叩了等身长头。
   三步叩一头,边走边叩头。
   站起来,走几步,跪下,叩头。
   这就是等身长头,以三步一叩的跪拜形式,来表达自己对神明的无上崇敬,求心中所想,实心中所愿。
   一路跪拜,叩头。
   在旁人看来,他一定是遇到了此生最大的难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求神明……将她还给他。
   第六年、第七年、第八年、
   第九年。
   每一年都去叩等身长头。
   第十年的时候,他没有再去叩等身长头,神明不接受他的诚意,不愿意将他的鸢鸢还给他。
   他也因无法接受她正在他的记忆里慢慢消失,选择在家中结束自己浑浑噩噩的生命。
   那一刀,割在了手腕上,他躺在浴缸里。
   洁白的浴缸被鲜血染红,整个浴室里都是他的鲜血,很多很多……
   这不是梦。
   这些是真实的。
   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她在那里与他相识,留下了印记……
   泪水犹如泉涌,滚滚而落。
   顾鸢在梦里哭泣。
   一切皆有因果。
   一切皆有因果。
   她亏欠了迟聿太多太多。
   原来,迟聿说她冷血无情,是真的。
   文霏说她流着薄情的血液,也是真的。
   他哭着求着挽留她不要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回头。
   在她离开的那十年里,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他孤独的折磨。
   十年后,他因为思念,因为怕忘记,因为熬不住,他自杀在家中……
   ……
   消毒水气味,钻入鼻尖。
   顾鸢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盛艺,她正拿着纸巾给她擦拭眼泪。
   看到顾鸢醒来,盛艺松了好大一口气:“鸢鸢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着了都不停的流泪,吓得我除了给你擦眼泪,都不知道该怎么喊醒你。”
   盛艺一说话鼻音就很重,她的眼眶也有雾气。
   是看到顾鸢眼泪流得止不住的时候,眼眶也跟着发热,好在顾鸢醒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我睡了多久?”她问。
   声音涩哑,粗粝,她感觉自己应该睡了很久。
   盛艺比了一个手势说:“三天。”
   三天……
   从海上回来,竟然已经过了三天。
   她感觉好像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她要起来,盛艺便扶她,身体使不上什么力气,全靠盛艺用力扶着,坐起来后才好点。盛艺问:“你喝不喝水?”
   顾鸢点头说:“喝。”
   盛艺屁颠屁颠去倒了水过来。
   这是一间VIP病房,陈设宛如酒店的套房。
   依然有消毒水的气味,醒来之后觉没有那么浓了,淡了些。
   喝了盛艺倒的水,顾鸢慢慢起身,想要活动一下,她还要去见迟聿。
   还好,只是睡了三天而已。
   刚起来时有些困难,浑身都使不上什么力气,站起身之后要好很多,慢慢的恢复了一些力气,和精神。
   衣柜里有备好的换洗衣物,她拿了一套去换上。
   盛艺点了餐回来,就看到穿戴好的顾鸢,盛艺走上前抱着顾鸢:“真好,总算再看到生龙活虎的鸢鸢了。”
   顾鸢浅笑:“我已经没事了。”
   “你这三天都是靠营养液,我刚才给你定了餐,有你爱吃的,不过都比较清淡,马上就送来。”盛艺说。
   顾鸢摇头:“不用了,我先去看迟聿。”
   然后问:“他在哪间病房?”
   问出这话后,顾鸢明显看到盛艺脸上浮现一抹错愕。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顾鸢不愿意承认,她还在欺骗自己,迟聿没事的,一定没事,他正在病房里等她去看他。
   于是顾鸢再问一遍:“迟聿在哪间病房?或者,他被送回了燕京治疗?”
   盛艺脸上的表情明显更错愕了。
   她迷糊地问顾鸢:“鸢鸢,迟聿是谁啊?”
   当盛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鸢比盛艺刚才的反应还错愕。
   她蹙眉:“什么意思?”
   盛艺挠头,更加不解了:“鸢鸢,迟聿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顾鸢:“……”
   一种未知的窒息,正在一点一点将顾鸢包围起来,她只觉得头重脚轻。
   她伸了一下手,盛艺立马把手搭过来,扶住顾鸢,唠唠叨叨的叮嘱:“我就说嘛,你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卧床休息,不能走动太久,不然就会感觉到一种缺氧的晕眩感。”
   盛艺扶着顾鸢去坐下。
   顾鸢站着一动不动,等那头重脚轻的感觉稍微好点了,她才说:“现在可以在我面前提迟聿,不用避讳,更不用假装不知道迟聿是谁。”
   这话一出。
   盛艺听得稀里糊涂的,不是很明白:“我没有假装不知道迟聿是谁,可是迟聿到底是谁嘛?好吧可能是鸢鸢你的朋友,但你还没介绍给我认识,我不知道他是谁哦。”
   “艺艺。”顾鸢脸上有了几分恼意:“你不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盛艺几乎不会看到鸢鸢对自己生气,连重语气都没有过。
   可是现在,鸢鸢在同她生气。
   盛艺感觉天塌了一样,委屈说:“我真的不知道迟聿是谁嘛,鸢鸢你要是想见迟聿这个人,我去帮你把他叫来好不好,可是你怎么能凶我呢,委屈~~”
   顾鸢:“……”
   眼前这一切都不真实。
   顾鸢感觉有什么在撕扯着她的心脏,未知的窒息似乎要将她沉溺。她深吸一口气平缓自己的心情,而这时候,道安敲门进来。
   进门来,道安看到顾鸢醒了,激动的上前:“顾总,你醒了。”
   看到进来的道安,顾鸢应了声:“嗯。”
   因为这次变故,公司动荡不小,文博目前进了监狱,顾鸢又住院昏迷不醒,道安担起了主持公司的责任。
   他时隔几个小时就会来一趟医院。
   三天了,次次来,顾总都还在昏迷中。
   好在这次来,顾总是真的醒了。
   道安很是高兴。
   顾鸢看着进来的道安,问他:“文博呢?”
   道安脸上的喜悦暂停,告诉顾鸢说:“顾总顾总,文博已经锒铛入狱。”
   文博都入狱了,说明这件事是发生过的,很多事情都是存在的,她之前做过的那个梦,只是梦而已,不会成真。
   她凝了凝神,然后问:“那迟聿呢?”
   “迟聿?”道安露出了和盛艺一样茫然不解的目光:“顾总,迟聿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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