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四郎

小说: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烈火熊熊。
    神京城内,自城东到城西,接连燃起三场大火。
    火借风势,风助火燃。
    烈焰肆虐,不断吞噬梁柱屋瓦,很快连成一片,映亮半面夜空。
    浓烟滚滚,铜锣声不绝,更夫百姓奔走呼号。
    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倾巢出动,仍无法阻止火势蔓延。只得在边缘处推倒土墙木楼,截断火线,以期减弱火势,为困在火中的百姓求得一线生机。
    “速往宫城!”
    一处起火点靠近东上门,轮值的羽林卫拼死扑救,仍无法截住火势。此处靠近军器局,若点燃内藏的火药,半座京城恐将不复存在。
    情况危急,东厂的番子全部调集,厂公王岳连夜出宫,带人赶往火药十作,将积存的火药搬运至城南,务必远离起火点。
    “快,都给咱家快些!”
    “小心着点,砸碎了瓦罐,不用点火,咱们这群都得去见阎王老爷!”
    “快!手脚利索点!”
    锦衣卫忙着四处救火,无暇遣人帮忙。东厂颗领班嘶哑着嗓子,指挥一众番役,争分夺秒,将所有的火药和作坊里的工匠移走。
    站在作坊门前,看着挂在门上的牌匾,王岳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厂公?”
    “咱家无事。”王岳压住咳嗽,对跟随的中年宦官说道,“快去找戴义,告诉他,这场火起得实在蹊跷,恐有更大的祸事。让司礼监的崽子们都警醒些,护卫乾清宫!遇着生面孔出入,无需多问,先拿下关入暗房,有咱家给他担着!”
    “是!”
    中年宦官领命离开,另有两名小黄门上前扶住王岳。
    “不中用了。”
    王岳又咳嗽两声,抹过嘴角,看到掌心上的几点殷红,面上沟壑更深。
    “当真是不中用了。”
    小黄门不敢出声,更不敢抬头,只能尽力扶住王岳,前往下一间火药作。
    勋贵重臣多居东城。
    内阁三位大学士、六部尚书的家宅占据两条长街。
    各府家人仆妇均训练有素,火起时,被守夜人叫醒,立即提着木桶捧起水盆,奔向院中大缸,轮番赶往救火。
    相比城西鳞次栉比的木造民居,东城的官宅多有泥瓦砖墙阻隔,虽未能第一时间扑灭大火,却能迅速压制火势,没有令大火进一步蔓延。
    顺天府府尹家中亦遭火焚,三间厢房化为残垣。大火扑灭之后,顾不得安慰妻儿,穿戴好官服乌纱,便乘车赶往衙门。
    府衙中,府丞、通判、推官均已聚集堂上。待府尹赶到,几人对望,都是摇头苦笑。
    这场大火实在来得奇怪,不似意外,倒似有人纵火。得衙役回报,在城东和城西都发现火油,进一步证实几人猜测。
    “火可灭,风不止啊。”
    府尹叹息一声,堂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堂下火光跳动,发出噼啪声响,又有衙役赶往回报,城东火势已止,请诸位大人示下,是否立即遣人赶往城西。
    “可有死伤?”
    “回通判,暂未来得及清点。”衙役面孔漆黑,手背被燎起成片水泡,嗓子也被浓烟熏哑,“小的只知,北镇抚司抓住几名疑犯,牟指挥使正遣人驰往城门。”
    疑犯?城门?
    堂上几人俱是一惊。
    “你可看清了?”
    “回府丞,小的不敢妄言。”
    府丞和通判齐齐看向府尹,后者脸色肃然,沉吟片刻,当即令衙役传令,调拨人手赶往城西。
    “牟斌此人智计深远,行事颇有章法。”府尹道,“人在锦衣卫手里,顺天府暂不好过问。先救火要紧。”
    “是!”
    时届五更末,夜色渐褪,天将朦胧。
    城东大火渐熄,城西仍是黑烟滚滚。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众人奔忙一夜,疲累已极。但大火未灭,无人敢懈怠半分。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坐镇皇城北门,北镇抚司同知佥事赶往余下三门,严令城门卫严守城楼,未得上命,不可擅自打开城门。
    “指挥使可是怀疑,这场火同北边有关?”
    站在城头,顾卿遥望城东,眼中有一抹焦急,却是不能擅离。
    “难说。”牟斌沉声道,“抓住的几个可开口了?”
    “尚未。”顾卿道,“老狱卒看过,说不是鞑子。”
    “不是鞑子?”牟斌蹙眉,“人先押着,别弄死了,这事还有得查。”
    “是!”
    顾卿抱拳,道:“指挥使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往诏狱。”
    “去吧。”牟斌双手负在背后,似想起什么,问道,“你家中可无事?”
    “劳指挥使挂心,属下家中无事。”
    “那就好。去吧。”
    顾卿离开后,牟斌转过身,眺望北方。
    不是鞑子?那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派人在京城放火。亦或是有人和鞑子勾结?
    想查明这一切,恐怕要先查清起火的源头。
    握紧拳头,牟斌收回目光,表情现出几许凝重。
    步下城楼,顾卿接过校尉递来的缰绳,飞身上马。
    骏马一声嘶鸣,扬起四蹄疾驰向城东。
    天际乍亮,非是曙光初现,实是丈粗闪电蛇舞。
    乌云聚拢,滚雷声声。
    豆大雨滴瞬息砸落,溅在地上,激起团状飞灰。
    “下雨了!”
    救火的官军和百姓齐声高呼,甚至有百姓跪在地上,蠕动着嘴唇,流着泪感谢上天。
    雨势渐大,骤成瓢泼。
    火光渐弱,黑烟被撕成条状,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大雨中,杨瓒推开只余半扇的黑油大门,望着已成废墟的家宅,双眼充血。
    雨水打在身上,似毫无所觉。只一味的迈开脚步,跨过地上的碎瓦断木,前往房梁最先垮塌的厅堂。
    近了,更近了。
    停在废墟前,用力抹开脸上的雨水,杨瓒顾不得狼狈,弯下腰,徒手抓起一块碎瓦,用力扔在一旁。
    大火熄灭,堆积在下方的瓦片碎木依旧炽热。很快,杨瓒的双手就被烫得一片赤红。
    他感觉不到痛。
    温和的双眸布满血丝,清俊的面容沾满黑灰。青色长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下摆早被瓦砾划破。
    一切,他都不在乎。
    逃出大火的厨娘躲在一旁,伤了腿的门房一瘸一拐的上前,想要劝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能叹息一声,弯下腰,拣出一根木桩,同杨瓒一起挖掘。
    “老爷,不如找人帮忙?”
    厨娘低声询问,杨瓒似未听见,根本不为所动。
    见杨瓒手指开始流血,厨娘咬咬牙,用布压住受伤的肩膀,强撑着出门寻人。
    雷吼电闪,雨大风急。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多在城西,唯一能求助的只有近邻。
    厨娘壮起胆子,迈上石阶,叩响门环。
    等了许久,才有家人应门。
    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仆妇,家人根本不予理会,角门砰的关上,将厨娘挡在门外。
    厨娘再敲,里面干脆传来骂声。
    “什么东西,也敢来敲我家老爷的大门!快滚!”
    “再不滚,挨了棍子,断手断脚可没人理会!”
    颤抖着手,厨娘没有再敲。狠下心,将布裙系在腰间,转身下了石阶,循着记忆,往长安伯府跑去。
    行到中途,迎面忽来几匹快马。厨娘不及躲闪,险些被踏在马蹄之下。
    骏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直接飞过厨娘,疾驰而去。落后一人忽然“咦”了一声,开口道:“是你?”
    声音听着熟悉,厨娘抬起头,隐约看清说话人的长相,当即哭道:“马长史,救人啊!”
    废墟中,杨瓒双手渗血,跌坐在地。
    看着仿佛挖不完的残垣断木,死死咬住嘴唇。
    “老爷……”
    门房担忧,想扶起杨瓒,却是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瓒呆坐,什么都做不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嘶,继而是皮靴踏过积水的闷响。
    门房转过身,只见一抹绯红身影穿过雨帘,大步向主仆二人走来。
    “杨侍读?”
    到了近前,才发现来人是锦衣卫。门房吃惊不小,想上前拦阻,又被顾卿身上的冷意吓退。
    杨瓒不动,也没有出声。
    顾卿又唤一声,杨瓒仍是不动。
    “四郎?”
    两字融入雨中,杨瓒终于有了反应。
    抬起头,凌乱的鬓发黏在额角,嘴唇颤抖,双眼赤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顾千户?”
    “是我。”
    不顾雨水,顾卿单膝跪地,单手按住杨瓒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的冰凉,眉心微蹙,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四郎,雨太大,随我回府可好?”
    杨瓒摇头。
    “杨土,我那书童还在这里。”杨瓒喃喃道,“我不能将他一人留下。他胆子不大,怕黑。他还想着回家,还没回家……”
    话到最后,嗓音愈发沙哑,似被石块哽住,几不成声。
    顾卿放开杨瓒肩膀,手背擦过杨瓒的颈侧,拇指撑起他的下巴。
    “我帮你找他。”声音低沉,压过雷声,直入杨瓒心底,“一定帮你找到。”
    “……多谢……”
    模糊道出两字,杨瓒闭上双眼,软倒在地。
    顾卿立即倾身,撑住杨瓒脊背,手臂穿过膝弯,直接将人抱起。
    “大人……”
    门房小心上前,哪怕是认识,也不能就这样把老爷带走。
    “长安伯府。”
    留下四个字,顾卿再不理门房,大步走出正门,将杨瓒扶至马上,翻身上马。
    “伯爷?”
    伯府长史和校尉赶到,顾卿马鞭斜指,道:“不必跟着我,去老侯爷处请良医过府。多留几个帮那门房找人。”
    “是!”
    长史校尉领命,一人驰往侯府,余者纷纷下马,冒雨挖掘垮塌的房梁。
    耗费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被压在断木下的杨土。人伏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色青灰,气息全无。
    这一日,皇城四门紧闭,不放任何人进出。
    锦衣卫得到疑犯口供,指挥使牟斌立即进宫请下敕令,严查客栈酒肆,秦楼楚馆,寻常巷陌也不放过。将京城翻个底朝天,抓补五十余人,其中不乏朝廷官员的亲戚族人,更有礼部侍郎的家人。
    “天子有敕,敢阻拦者同下诏狱!”
    牟指挥使面沉似水,锦衣卫状如虎狼。
    未几,东厂番役也加入其中,抓捕的却不是朝官亲眷,而是神城中的勋贵外戚。尤其同寿宁侯有过交往的勋贵,无一人能够幸免。
    日暮时分,锦衣卫和东厂番役的抓人行动才告一段落。
    牟斌和王岳同上文书,言明:“此番京师大火,乃不法之徒刻意为之。经讯问,疑有鞑靼奸细同内贼互相勾结,混入京城,寻机生乱。”
    文书之后附有数张供词,证实最先被抓的几名疑犯俱为鞑靼奸细,因祖上犯罪被流放戍边。后被鞑靼掳掠,为保命,甘为贼虏驱使。
    此外,关在诏狱中的番僧确同北边勾结,私下递送消息。结合种种证据,杨瓒那句“鞑靼奸细”当真没有冤枉他们。
    乾清宫中,朱厚照翻过文书供词,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直接抄起镇纸砸到地上。
    天子震怒,伺候的中官宫人噤若寒蝉。
    张永试着开口,非但没让朱厚照息怒,反令怒火更炽。手臂一挥,御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被扫到地上。
    张永和谷大用离得最近,都被墨汁溅到。
    刚刚养好伤,回御前伺候的刘瑾最是倒霉,被笔架擦到,额头又青了一块。
    “陛下息怒!”
    殿中的中官宫人齐齐跪地。
    朱厚照不说话,握紧双拳,用力捶着桌案。
    “无法无天,欺人太甚!”
    每落下一个字,都伴随着一声钝响。整句话说完,御案都被掀翻。
    “张伴伴。”
    “奴婢在。”
    “你出宫,召杨侍读觐见。”
    “奴婢遵命!”
    张永弯腰退出内殿,顾不得擦掉额头的冷汗,领了牙牌,带上两个小黄门,急匆匆赶往宫外。
    到了地方,当即被眼前的惨景吓了一跳。见锦衣卫正搬起倒塌的梁木,还以为是杨瓒出事,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
    “张公公?”
    张永曾到长安伯府宣旨送赏,伯府长史认出他,出声问候。
    “张公公有礼。这是怎么了?”
    “杨侍读,”顾不得其他,张永一把扎住伯府长史的胳膊,“杨侍读可出了事?”
    “公公放心,杨侍读无事。”
    长史将前因后果道明,张永长出一口气。
    “杨侍读现在长安伯府?可请了医士?”
    长史道:“惠民药局不顶用,城内医馆分不出人手。伯爷遣人到老侯爷府上请了良医。”
    “如此甚好。”
    张永也不多说,掉头赶往长安伯府。
    无论如何,都得亲眼确认杨瓒的情形,在天子面前也好有个说辞。
    得知杨瓒家被火焚,朱厚照很是焦急。自己无法出宫,只能遣张永带上御医,往长安伯府再走一趟。
    “谷伴伴传话司礼监,朕许张伴伴留宿宫外,明日再回。”
    “是。”
    “张伴伴。”
    “奴婢在。”
    “务必确认杨先生安好。”
    “奴婢遵命。”
    张永领命离开。朱厚照坐在案后,久久不发一言。
    暴怒之后,又听到这样的消息,全身的力气似被抽空,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谷大用往司礼监传达天子口谕,刘瑾瞅着左右无人,趁机凑上前:“陛下……”
    两字刚出口,风声忽起,玉质笔筒正面袭来。
    “滚!”
    叱喝一声,朱厚照眉眼再现厉色。
    一日之内,两次被天子砸伤,刘瑾额前一片青肿,疼得眼角冒出泪花。他不禁开始怀疑,急着回天子跟前伺候,究竟是不是个好主意。
    闹不好,得不回宠幸,连命都要搭上。
    想起朱厚照震怒的因由,刘瑾暗暗咬牙,他和姓杨的肯定是天生犯冲!
    不得不承认,刘公公的直觉很是灵验。
    在没有杨瓒的历史中,立皇帝同样在“姓杨的”手里吃过大亏。最后身死,同样和“姓杨的”脱不开关系。
    虽此杨非彼杨,天成犯冲却绝对不假。
    长安伯府内,侯府良医和张永带来的御医先后诊脉,均言杨瓒是急火攻心方才晕倒。兼受了凉,今夜可能会发热。
    “待热发出来,就能好上大半。”
    御医开了药方,自有伯府家人前去熬药。
    长史引张永和两位大夫往厢房安置,家人退下,室内很快陷入寂静。
    顾卿守在榻前,看着拧紧双眉,唇上干涩的杨瓒,睫毛微垂,指尖擦过杨瓒的颈侧,缓缓俯身。
    窗外,大雨未停。
    室内,烛火幽明。
    家人送来熬好的汤药,看到屏风上模糊的倒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僵在当场。
    “谁?”
    “伯爷,小的送药来。”
    “进来吧。”
    “是。”
    小心绕过屏风,家人放下药碗,恭敬退下,不敢回身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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