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凉和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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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凉将手机重新扔回书桌上从靠椅上站了起来。
    这里是李凉的家，一个一室一厅的独居小公寓。
    卧室与客厅以一条窄窄的过道连接着，一个卫生间和一个比卫生间也大不了多少的厨房用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挤进了卧室与客厅之间那可怜的空间里。
    前厅和卧室里各有一张大床，李凉平常就睡在客厅，而卧室则是他姐姐李逸欣的房间。
    慢慢的打开屋门，李凉发现姐姐已经睡醒了，此时正趴在床上，仰着头盯着卧室门的方向。
    李逸欣留着一头刚过头皮的短发，看着有点像男孩，这头发是刚刚修剪过的，还散发着洗发水的味道。
    床上的李逸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缩着手脚，就像是煮熟的鸡爪。
    一串亮晶晶的口水沿着她的嘴角一路流淌，将她系在脖子上的围裙浸的微微泛湿。
    李凉稍微在原地愣了一会，而后才赶忙走到床前，拿起床头的手帕给姐姐擦拭嘴角，动作耐心温柔一点也不像刚才那个会割人脑袋的李凉。
    其实现在控制这具身体的也确实不是李凉，他是李平安，李凉的第二重人格。
    李凉从十岁起就患上了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俗称就是精神分裂，如今他已经二十六岁，在他的记忆里，他们这对人格已经互相陪伴了十六年。
    在帮姐姐擦掉嘴边的口水后，李平安又摸了摸浸上了围裙领口的湿痕。
    这块棉布制品的质量很好，手感柔软也足够厚实，那一点点口水还不足以把它浸透。
    “姐，饿了没有？我们一会就吃饭好不好？”李平安微笑着对着李逸欣温柔地说。
    李逸欣弓起了身子，有些别扭地在床上蠕动了两下，嘴里发出了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
    李平安笑了起来，他能明白姐姐同意了自己的提议。
    他站起身，从裤兜右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眼镜盒，拿出一副近视镜架在了鼻梁上。
    刚要转身去厨房却听到了门铃声，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李凉的人格再次占据了主导。
    李平安的人格腼腆而害羞，他不擅长交往，也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
    李凉十分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抬手就将刚架在鼻梁上的眼睛又摘了下去。
    “姐等我一会，五分钟之后我就去做饭。”李凉跟姐姐叮嘱了一句，在关上卧室门后才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五，年龄跟李凉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他戴着一副金边眼睛，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以及一双亮得能照人的皮鞋，嘴上噙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左手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除去那个保温桶，他看起来就跟一个普通的衣冠禽兽没什么区别。
    “滚！”李凉马上就要关门。
    “别别，黄花鱼，我妈做的。”年轻人麻利地把保温桶从门缝里伸了进来，也成功阻止了李凉关门的动作。
    这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叫柯乐，是李凉臭味相投的好朋友，两人从初中就开始认识，一直玩到了现在。
    同时他也是李凉的心理医生。
    柯乐打开门走了进来，将外套扔在了李凉的靠椅上，洗了手，熟悉地走进厨房从橱柜里取出盘子将保温桶里的鱼倒了进去。
    “有主食吗？”柯乐一边对着鱼肉抽气一边问。
    跟李凉不同柯乐是很爱吃鱼的。
    “还没弄，我准备蒸点米饭。”李凉也走进了厨房开始在水池边淘米。
    狭小的空间一下塞进两个人立刻就变得拥挤了起来，于是柯乐又侧身走进了过道。
    “你今天脾气有点大啊，那个头盔你用过了是吗？”柯乐问。
    “哈？你这问题还真是两个盘子装一条鱼，有够多余的。”
    李凉一遍洗着米一边与柯乐搭着话，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又重新戴上了眼镜。
    柯乐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才接着问：“效果怎么样？”
    “血腥，丑陋，恶心一点都不适合我，还有某人所谓的帮忙我也完全没有看到。”
    “有点别的什么效果吗，比如说平时我们做不到的。”柯乐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在李平安将洗好的米放进电饭锅摁下开关后，终于把头转向了柯乐。
    “有一点，我和李凉见面了，在那个头盔构造的小空间里，如果你一定还要问下去的话最好问李凉，是他最先进去的。”
    “那麻烦你，能把让他暂时出来一会吗？”
    “当然，反正他肯把身体让给我也无非就是让我帮忙做饭，那个笨蛋到现在还搞不清蒸米饭要放多少水。”
    在短暂地停顿后，李凉重新控制了身体的主导权。
    “头盔的效果还好吗？”
    等到李凉摘下眼镜后，柯乐又重复了一遍问过的问题。
    “鬼知道，刚才李平安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那书呆子居然见面了，你敢相信吗，十六年了，我第一次成功地把他从我的身体里挤出去，虽然就一会。”
    “那就是还有点作用喽。”柯乐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接着他又问：“你们做过交流吗？”
    “有一点，他帮忙解决了个恋童癖。”
    柯乐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个好的开始，毕竟这年头游戏公司很少有对他们广告负责的时候。”
    “你说那是个游戏？”李凉有点不确定地指着仍在桌子上的头盔问。
    “是游戏，瞭望塔公司制作的，据说对精神问题有所帮助。”
    李凉立刻拿起了手机开始查找起瞭望塔公司的信息。
    “这些事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患者那里，你知道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现在还挺出名的，所以总会遇到一些消息灵通的患者。”
    李凉明白所谓的消息灵通的患者指的就是一些有钱有势又觉得缺德事做得太多所以想找人安慰安慰自己的混蛋，他明白柯乐是不希望他就这个问题再追问下去了，于是他也立刻转换了话题。
    “我查到这个公司了，但是它们似乎一直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也没发布过什么新游戏。”
    李凉将手机举到了柯乐的眼前，上面是三年前的一条关于瞭望塔公司并购其它游戏公司的新闻，之后的三年这家公司就再没闹出过一点动静。
    “这游戏还没测试完，不过也快了，马上他们就要开始做宣传了。”
    柯乐将李凉的手机从眼前推开，继续说：“如果，你真的能和李平安在里面见面的话我建议你还是继续用下去，因为我真的没其他法子帮你了。”
    柯乐的语气里多少有点无奈。
    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试过很多种办法，比如他尝试过让让李平安人格沉睡，也试过让李凉和李平安的人格融合，甚至还尝试过配合李凉来抹除掉李平安的人格，但是无一例外都没有成功。
    至今那个分裂出来的人格还藏在李凉的身体里，与他的朋友一起分享着本应属于一个人的生活。
    除此之外柯乐也尝试过就让他们以并行人格的方式生活下去，各安其位，各司其职这多少也是一种办法，至少能让他们生活得不错。
    虽然记忆方面会出现点问题，但是只要他们能坚持写日记应该也不会出现太大的乱子。
    但事实是李凉和李平安都表达了明确地反对，李平安认为以李凉的性格没办法照顾好姐姐，李凉则害怕多重人格迟早会对姐姐造成伤害。
    那些莫名出现在他手臂和肚子上的疤痕就是很好的证明。
    “多接触几次，可能足够了解后你们就能达成和解。”柯乐摆着手里的头盔对李凉说。
    “另外还要跟你说一下，今天我之所以不在是因为我的头盔坏了，这种头盔现在还没发售呢，所以我也没地方找售后去。”
    “行行，知道了，我不是已经骂过你了。”李凉摆了摆手，示意他没放在心上。
    不过马上他又沉下了语调，用一种小心翼翼地口气问：“那个...关于我姐姐的病...”
    这事他很久以前就拜托过柯乐，而且每次见到柯乐也都会重新问上一遍，
    “我一直在拿着逸欣的病历和片子找人看，有几个大夫还没来得及回我消息。”柯乐安慰着说。
    还是没有好消息，虽然李凉也明白，姐姐的病几乎是不可能治愈，但是他总是盼着出现点什么奇迹。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点沉默，直到后面的电饭锅提示音响起才打破了这种宁静。
    李凉重新戴上了眼镜，端着米饭和鱼肉走进了姐姐的卧室。
    李逸欣的疾病源自脑部，患病的时间在她十一岁那年，就是他们父母出车祸，李凉首次患上精神分裂的那一年。
    在生病最初的三年里李逸欣渐渐就丧失了对四肢的控制能力，在随后的时间里里她又逐渐地丧失了语言和咀嚼能力。
    但好在（也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她的思维和智力还在，不过这种病也迫使她只能每天躺在床上接受弟弟的照顾。
    卧室中的李平安正在将食物咀嚼成糜状再送进姐姐的嘴里，可即便是这样，食物还是不停地从李逸欣的嘴边滑落出来，掉在床边的瓷砖上。
    最近一段时间，李逸欣的的吞咽功能也表现出了明显地退化。
    李平安只能小心地将那个婴儿勺往姐姐口腔里面探得更深一些以帮助她吞咽。
    一顿简单的午饭李逸欣吃了接近一个小时，但是李平安并没有什么怨言，在给姐姐洗过脸，换过衣服，以及清扫干净地上的食物后他才端着剩菜走进了厨房。
    他吃饭很快，三五分钟就能搞定，客厅里柯乐还在等着他。
    “你怎么还不走，有事找李凉吗？我等会还要帮姐姐按摩和锻炼，所以他暂时不会出来了。”
    “有点小事。”柯乐说话有点吞吞吐吐，在面对李平安的时候他没有面对李凉那么随意。
    “又找他帮你骗人吗？”李平安冷冰冰地问。
    柯乐刚从学校毕业那会儿可没什么名气，所以李凉经常会给柯乐当托或是给他办公室做一定的“引流”工作，对此李平安表现出了极度的不满。
    有一年的时间两人一直都在做这种下作的勾当，不过所幸柯乐的本事并不差，倒没有病患家属跑到法院去上诉他们。
    “不是骗人，我就是想问，那个...能让他帮我参加个相亲吗，时间大概会在这个月内，我爸妈怕我又跑了所以不肯告诉我具体时间。”
    这事他俩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柯乐好多都相亲对象都是靠李凉气走的。
    因为柯乐已经有女朋友了，是他曾经的女患者。
    但是他的父母一直都觉得精神问题就是藏在脑子里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们害怕这种疾病会遗传给柯乐的子女，所以一直不同意两人交往，还经常会给柯乐安排相亲对象。
    “我会转告他的，晚点他会给你回电话。”李平安说完就走进了卧室。
    柯乐则立刻起身离开，他始终没办法把李凉和李平安看成是一个人。
    帮助姐姐锻炼的事情李平安从来没有含糊过。
    午休半个小时后，李平安先帮着李逸欣做了按摩而后把她抱进了行走辅助器里，带着她到楼下运动。
    早先的时候李凉曾拜托电焊师傅制作过一个简易的辅助器。
    那时候他还在上高中，结构只能靠他自己设计。
    两个直径不同的圆环一上一下，再用几根钢筋焊接起来，底下的圆环装上轮子，这就是他为姐姐制作的第一台行走辅助器。
    设计很不合理，无论是大小还是高度都不合理，姐姐每次在里面站不了多一会身子就会往下滑，需要有人一直跟在旁边，随时准备将姐姐给抱起来，放到正确的位置上。
    但是他还记得，姐姐那天很开心，那是自从姐姐生病以后最开心的一次。
    现在，辅助行走的器材已经换成新式的了，无论设计还是构造都比李凉设计的那个残次品要强得多，但是那个旧的还是没有扔掉，就摆在李逸欣的卧室。
    因为姐姐不允许。
    看着姐姐在还算平坦的路面上费力的左右移动着，李平安小心地抽了抽鼻子。
    他看出姐姐的病还在恶化，但是他真的没有办法，针灸，中药，西医，偏方...能试的法子他都试过了，治不好就是治不好。
    李平安觉得自己跟李凉不一样，他不眷恋这具躯体，他觉得自己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照顾姐姐的。
    他知道李凉跟自己一样关心着李逸欣，可是他就是不能放心将姐姐完全地交到那个饭菜做得难吃，时时朝三暮四的李凉手里。
    他也记得柯乐当初帮着李凉想要把自己从这具身体里清除掉，但是却不记得为什么最后没能成功。
    可能是他太强了，也可能是李凉手下留情了，总之他还是留了下来。
    他很珍惜现在都时间，他要领着姐姐走完最后这段路。
    他心里明白姐姐的时日不多了，她的吞咽功能在退化，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会停止呼吸。
    李平安爱李逸欣，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那种爱。
    父母不在了，他只剩下这一个亲姐姐，这份血脉之间的爱只能全都给她。
    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勉强地将泪水忍了回去。
    李平安掏出了手机，找到记事本打下了一行字
    “如果有用的话，那个头盔我愿意继续试试，你跟柯乐的关系好，不要忘了继续帮姐姐找医生。”
    李凉和李平安的记忆大部分情况下并不能互通，所以通常情况下手机上的文字就是他们交流的方式。
    末了李平安又想起了柯乐的嘱托，所以在结尾补充了一句
    “柯乐让你帮他去相亲，具体的情况自己可以打电话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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