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火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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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十六，太极宫，两仪殿。
    房遗直在殿外就听到了皇帝李世民爽朗的笑声，笑声有很多种，李世民这种是开怀大笑，这说明皇帝此刻心情很好，自房遗直为官以来，很少听到李世民如此大笑过，房遗直默默念叨但愿皇帝的好心情能一直保持下去，至少保持到召见自己时。
    房遗直跟着内侍进殿的时候，恰好听见魏征说话：“此乃番邦入供的至宝，陛下厚赐，臣不敢领。”
    房遗直一眼就看见魏征正捧着一个敞开盖子的匣子，匣内锦缎衬底，锦缎上托着一颗光彩夺目的珠子，大如鸡蛋，圆白皎洁，状如水晶，光照数尺，魏征的紫色官袍和金鱼袋在珠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房遗直认得这珠子，此物名火珠，是贞观四年林邑国进贡之宝，据说在太阳下能点燃艾香。房遗直当年跟随父亲房玄龄在鸿胪寺接见林邑国使臣时见过此珠，虽然多年过去了，但此珠的光芒令房遗直印象深刻，今日这是房遗直第二次见到火珠，皇帝为什么突然将这个宝贝赏给魏征了？
    李世民扫了眼跪在魏征身后的房遗直，仍旧笑着说：“你不必推辞了，自朕登基后，你尽心竭力辅佐朕和太子，有功于国，你是社稷之臣，是朝廷的大功臣，区区一个珠子，你这个大功臣当的起。”
    房遗直听着皇帝的话，似乎觉得哪里有问题，突然，一个念头涌上来，不对呀，皇帝赏赐魏征的理由是“辅佐朕及太子”有功，辅助皇帝有功是天下公认，可是辅佐太子，有什么功劳？这是不是皇帝在暗示什么？
    正思量着，不防李世民突然向房遗直发问：“案件查的如何？”李世民确实心情不错，提问时脸上仍挂着笑意。
    房遗直早知道皇帝必有此一问，所以进来之前一直在绞尽脑汁考虑如何作答，这几天的调查虽有了些进展，但不仅线索仍显单薄，而且已有的线索也缺乏有力的证据作证，所以他不想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跟皇帝汇报，但此刻皇帝有问，他又不能不答，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臣无能。”
    幸好李世民心情不错，而且显然也早有准备，所以在听到这个答案后，李世民竟不动怒，云淡风轻的对魏征说：“哎，你曾跟朕说君主最难得的品质是克制，你看看，一个案子这么多天毫无进展，让朕如何克制？”
    魏征却并不回答，回身扫了眼房遗直，知趣的躬身说：“陛下有事，臣请告退。”魏征已看出皇帝召见房遗直绝不单单询问案件进展。
    房遗直心中感叹，难怪父亲曾说，魏征曾是隐太子心腹，可不光靠着犯颜直谏的硬骨头才获得皇帝青睐的，当时自己还听不懂父亲的话，今日一见，魏征圣眷正隆而不骄矜，临深履薄能知进退，这才是大臣风范，难怪这老头十几年圣宠不衰。
    李世民笑着点头同意。臣子知进退，君王不吝惜金银财宝，这就是君臣默契。
    待魏征退下，李世民屏退左右，问：“朕让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房遗直抽出奏本，双手捧在额前，躬身趋步至御案前，小心的放下，然后退回原位躬身而立：“这是一个月来与魏王来往二次以上的人员名录，共九十六人，有当朝宰辅尚书，也有功臣子侄，后面附有每个人与魏王会面的时间，地点，谈了多久。”
    李世民慢慢展开奏本，一页页翻看，时不时低声赞叹：“真是百官俯首，天下归心啊，朕的儿子竟然比朕还得人心。”
    房遗直没敢接话，腰弯的更低了。
    李世民合上奏本，面无表情的问道：“凌云台内，还有谁知道你在调查这些与魏王有来往的臣子？”
    房遗直回道：“包括臣在内，一共有十三人，另外十二人都是暗探，由臣直接调遣。”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说道：“再派另一批人，核查这个名单，别冤枉了好人，也不要漏下什么人。还有，这事你不用亲自管了，指派其他人干就行，你的精力，全部集中在方略被盗的案子上，尽快破案。”
    房遗直心里一震，斟酌着用词说道：“回陛下，如此一来，知道这个秘密调查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就很难保密了…”房遗直说到这里就打住了，有些话不必也不能说的太透，但他的潜台词皇帝应该能听懂，以魏王遍布朝野的耳目，很快就会知道这个事。
    李世民似乎没听懂房遗直的言外之意：“就这么办吧，你不要说了，方略的事很重要，你务必要尽心竭力，退下吧。”
    在即将退出两仪殿时，房遗直偷偷回身看了眼李世民，他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四个字：天心难测，父亲曾说过，这个荡平乱世又开创盛世的一代雄主，他的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没人能猜透，包括父亲房玄龄他自己。
    不过房遗直此时却有一种感觉，他好像窥破了李世民心中所想，因为他感觉皇帝根本就不想保密。
    或许皇帝就是要把这个消息“不动声色”的传达给魏王，让魏王有所收敛。自己进来前，皇帝不是刚刚赏了太子太师魏征吗？而理由竟然是辅佐太子有功，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房遗直想不到别的答案了。
    皇帝会不会觉得魏王势头太盛了，要给魏王泼一泼冷水？
    不过当他想到这一点时，一阵寒意随即在心头升起，这些猜测虽然合乎逻辑，但这是皇帝内心深处的想法，自己作为臣子，只能领会，不可言传，他突然明白了父亲那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即使你窥破了君王的真实意图，你也不能点破，而且还要装作似懂非懂，这才是父亲位列宰辅十几年的为官之道立身之本，这是一种高深的政治智慧，也是圣君和良臣的默契，谁打破了这种默契，就会在贞观这局政治游戏中出局，乃至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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