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谁的军功章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报？”沈如松问道。
确实，这是个好问题。如果说沈如松是带头反突击，稳定住了连队后方，是该记他一功。但陈潇湘的功劳也不少啊，先是牢牢扎在了遇袭卡车附近，吸引住了匪军火力，之后也果决发起了短促突击，敲掉了一个机枪巢，之后又几乎以一己之力近身干掉了要动用重武器才能处理掉的红尸鬼。不单如此，后续她全程参与了兽潮堵口防御战斗，可以说，从当夜十点多开始到次日中午这十来个小时，她就没有缺席过。
赵海强也不差，功绩比陈潇湘略逊一点，但他之前和许排长一起探望了沈如松，虽然没提及报功嘉奖这个事，但话里话外表示其他班长干的也很好，没这个脸去争。
陈潇湘先是摸出她那只标志性的小酒壶，抿了口，要递给沈如松又意识到人家还养病呢没法喝酒。瞥到床头柜放了篮甜杆儿，自己拿了截“嘎吱嘎吱”啃着，一边啃着抽出靴筒里的匕首开始削皮。
沈如松看着她递过来的一截削精光的甜杆儿，有点无语，见陈潇湘开始撩裤腿，愈发无语了。
大家夏季军装都一个样，没有说女兵会配个军装裙之类的瞎扯淡，都是长裤，毕竟要防沙耐磨，但架不住平时热的要昏头，现在厉行节约，空调那是坦克兵才能享受到的高端货，有个电风扇就谢天谢地了，所以不少人会自己偷偷裁短一点裤腿衣袖，上面也睁眼闭眼算了，反正一年发好几身衣服。
陈潇湘是班长，她不好带头去干这种图凉快的破事，再者人家是女同志，更不能这样搞。但，又不是28师的延齐基地，在外还是战时谁在乎？她直接把基地常服截成短袖和三分裤，墨镜一戴，门边双手交叉一抱，活脱脱一个超级辣妹。
但问题在于，削甜杆儿的匕首，是从她的靴筒里摸出来的啊。
大家都穿靴子套袜子，不闷汗的吗？
我不想吃你的脚味儿啊。
见沈如松没有接，陈潇湘还纳闷，骂道：“你不吃？”
“我不吃。”
陈潇湘把甜杆儿扔到了沈如松脸上，气乎乎地翘起腿，略有宽松的短裤若隐若现了几分旖旎，当即让沈如松尴尬地转过脸。
两人无语，陈潇湘拿过丢过去的甜杆儿继续嚼，嚼了没两口，她越嚼越慢，然后“呸”一口吐出来，面色变得有点难看。
沈如松眼皮往下压了压，示意你都不吃还叫我吃？
陈潇湘这种性格怎么可能承认办了错事，于是她笑眯眯把手插进靴筒里，脚搁到床栏上，翘得老高，叉得还挺开，在沈如松逐渐犯红的脸色前，慢慢地又摸出了匕首，倾过身子，拿过甜杆儿，一边盯着沈如松的眼睛，一边继续削皮。
“你吃不吃？”
沈如松索性闭上眼睛，心说我不和你一起被枪毙，说道：“你吃吧。”
“嘁。”陈潇湘顿感没意思，收拢长腿坐好，自己吧唧吧唧嚼着，甜汁儿从她的红唇边飞洒。
沈如松额头开始冒汗，痛感头顶吊扇就是个废物，真的是热地要死。
陈潇湘啃了三根甜杆儿，觉得吃爽了，她这才颇是没头没尾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我不好和你一个伤了腰子的人抢功劳吧。”
伤了腰子？沈如松当即睁大眼睛，他是一双杏眼，也就是圆眼睛，突然一下杏眼圆睁，2班人见他这个样子马上就要夹尾巴做人了，可是陈潇湘怎么会怂他，她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嗤笑道：“看你这拉胯样子，给你看都不敢看，不是腰子废了还能是哪儿废了？”
“……”
别说平时对战对训沈如松就干不过陈潇湘，他这会儿半个废人躺病床上更不是对手。他修理2班自然能动手就不逼逼，再说他自认是半个知识分子更不喜破口大骂，于是只好怒目圆睁着。
陈潇湘骄傲地抬起下巴尖，鄙视道：“晚上慢慢摸自个儿吧，到时候二等功批下来了，回去你得请咱们几个让出功劳的兄弟吃顿饭。”
陈潇湘起身欲走，临走她想起一个可能的事，面色微红，喝道：“对了！还有！别瞎他妈说看到老子什么了，背后嚼舌根当心老子噶了你！”
沈如松郁闷到极致，心说我自己闲的发慌了，四处宣扬看见你下面还是上面了？传播这种黄色笑话也是要被宪兵叫去喝茶的，我像是不遵守条令的人吗？
电风扇吱呀呀转着，陈潇湘到底觉得没劲，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嘟囔了句“没意思”准备离开。
“哎等等。”
“你想干什么？”陈潇湘转头看到沈如松似乎有点不对劲的目光，她当时戒备起来。
“别得寸进尺啊！”
沈如松撇头，翻白眼道：“你最近是不是发 春了？去找赵海强啊，他不是好着呢吗？”
见陈潇湘一副要拔刀捅死自己的气急样子，沈如松赶紧继续说道：“停停停，我说正事！”
“说！”
“我想让了这个二等功。”
陈潇湘反手握刀，这下轮到她无语了，骂道：“你觉得我是一次二等功可以买的婊 子？”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沈如松骂回去，他真觉得陈潇湘现在从头到尾的不正常，他正色道：“我没说让给你！也不是赵海强，我想让给我班里两个牺牲的弟兄！”
“你以为军功章是什么？你说让就让？你脸皮好大呀！沈班长！”
“你之前说不和一个伤员抢，我一个活人，干嘛和死了的人抢！”
“他们！”
陈潇湘把下半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半晌才回道：“追记二等功对他们……没格外意义。”
这是自然，国家含糊什么也不可能含糊阵亡抚恤。即便是一个二等兵，确认阵亡牺牲后的第一时间，民政部门和军队的抚恤金和安慰信、表彰状就会发到家属手里。直接的抚恤金大概在八百元左右。这笔钱倒不算多，重点在于后续对家属的保障。
直系亲属享受特别津贴，门牌号标红，门口挂“光荣之家”。之后数十年里每月额外配发营养品和少量钱款。这个时间是人均寿命减去阵亡年龄，像俞有安和罗虹是十七岁阵亡，就是五十七减十七，四十年。
其他零零总总不一而足，最重要是两项。一是，优先调岗和分配工作，比如说工厂工人往上擢级可以加快，岗位出现多名候选时烈属优先等等。二是考学，如有考学子女或兄弟姐妹，走烈属通道提前批录取，有意向可以降分进军校。龙山大学、联合工业大学、各类师范院校都有专门的名额给烈属。
在此基础上，追授给阵亡者的军功、荣誉、勋章等也会具体折算到抚恤中。
勋章种类较多，抛开纪念章不提，士兵能获得的勋章一般是复兴勋章、龙旗章。前者是阵亡自动授予，后者是视阵亡军龄授予，一般授予突出贡献的阵亡新兵和多年老兵。
荣誉称号是统帅部才有资格授予的最高嘉奖，基本都是追授，烈属参照少将待遇进行抚恤。
军功章分成一二三级，以及特级，简单来说，每一级都可以让烈属的配给标准多提升一级。
其余形形色色的战役纪念章、服役年限章、重大事件纪念章等等都只有纪念意义，不入抚恤标准体系。
如果说沈如松要把自己的二等功让给罗虹和俞有安，大概率会拆成两个三等功，到底怎么样都不好说，反正军队自有严格体系，能不能让，怎么评，都有标准。
但是啊……纪律有时候不外乎人情，这种事，又哪里会有人真的会拦……
见沈如松没作假，是真情实意要让出去，陈潇湘沉默了很久，重新搬椅子坐到沈如松身边，坐的很正，认真道：“你想好啊，现在一次二等功就可以去速成班了，有这个功劳在身，你明年后年很大希望回步兵学院进修了。”
“到时候，出来就是少尉了。”
沈如松浮现一种很复杂的表情，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陈潇湘，忽然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了碰陈潇湘脸上的伤痕，她在硫磺泉营地为了揪出自己所割出来的刺刀疤。现在有一圈不好看的深褐色息肉，虽然添了一抹英气，但谁愿意？
碰了碰就收回手，沈如松看着转动飞快的吊扇，无滋无味地说道：“先不说速成班出来也就干到中尉，上尉都不容易。两次二等功才能拿正式学员资格，我就一条命，没很多运气可以败，上次这次都是捡命的，不指望再来三次四次。”
“我比较认命的，混个上士差不多了，我志向干到三级军士长就蛮好了，活着回家还贪图什么？”
“再说了……”沈如松转头，看着低头的陈潇湘，她的鼻息缓缓淌到他的手背上，挺温暖的。
“我看得出来你很想做军官的，你和强子让出来了，我占了，也不好意思吧。”
陈潇湘站起来，张开手掌，覆到沈如松的左胸前，她直白地感受到了沈如松的心跳，然后她涩声说道：“行吧，我会告诉连长的。”
沈如松笑着了说了句“谢谢。”
“但是啊，咱们总要补新兵的，每次没了兵，你都要自己去补？你不可能补完的。”
“你要是死了？谁补给你？”
“谁补给你妈？补给你妹妹？”
“你这样子真的很有意思吗？！”
沈如松扭过头，看着墙角散落着的纸牌，他觉得喉咙有点酸，鼻头也是，于是他顿了好几下才说出话：
“人都是会死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所以啊，还不如唱首歌听听吧？”
“一起唱？”
“哎……”
等到沈如松再转头时，哪里还有陈潇湘的身影？只有一把余温飞快消逝的木头椅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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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死了？谁补给你？”
“谁补给你妈？补给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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