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图穷

魏如寒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魏奇峰，多年前惨死于横河之畔。
二儿子魏奇雄，二十四年前，前往万里冰川修炼天地大磨阴阳盘，却未曾想到就此一去不返。
三儿子天生痴傻，不堪重用，却因为吃一枚鸡蛋，活活噎死。
也正是因为如此，魏如寒后继无人。
若非是魏奇峰昔年尚且留下一个遗腹子，便是如今的魏紫衣，魏家的香火就此算是绝了代。
同样也是因为这三个儿子的遭遇，所以让魏如寒在魏紫衣还小的时候，就请苏天阳帮忙引荐，送入冷月宫中，拜三宫主冷雨飞星剑云九郢为师。
一方面是学冷月宫的绝学，另外一方面，也是借冷月宫保护自己这个小孙女。
等到艺成归来，正好入落凤盟，承接大任。
这一番用心良苦，其根底只在于他膝下无子。
然而谁能想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原本已经失踪了二十四年的魏奇雄，竟然忽然出现。
虽然二十多年未曾现身，不过此人的相貌倒是未曾多做改变。
以至于不少人当场就认出了这位二公子。
一时间人人惊愕，瞠目结舌。
黄远更是喃喃自语：
“二公子……竟然是二公子……老爷，二公子他还活着！？”
他回头看向了魏如寒。
却发现魏如寒的脸上并没有见到亲生儿子的喜悦，反而眉头紧锁，脸色越发的凝重了起来。
这让黄远一时不明所以。
就见到魏奇雄目光于在场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方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没错，我就是魏奇雄。
“今日落凤盟争夺大盟主之位，我作为魏如寒的儿子，敢问诸位，可有资格参加这一场角逐吗？”
在场众人闻听此言，却是各自皱眉。
按道理来说，他其实是没有资格的。
虽然他是魏如寒的儿子，可终究不是落凤盟的盟主。
落凤盟大盟主的位置，必然是从七大盟主之中选择。
如今他横空出世，就想要抢夺这大盟主之位，却是于理不合。
只不过，现如今这位此等姿态，却也未必就是想要跟大家讲理。
再者说，他毕竟是魏如寒的儿子。
魏如寒是否会让魏紫衣让出第八盟主的位置，交给这位二儿子，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
众人心中各自思量，有人则是忍不住偷眼打量魏如寒，也有人看向魏紫衣。
发现这两位的表情，都不是特别好看。
不禁微微一愣，联想到方才魏奇雄气势汹汹出场，更是激飞面具，直袭魏如寒……
此间种种恐怕绝不如同他们所想像的那般简单。
莫不是魏如寒跟这位二儿子之间，尚且有些龃龉？
却是想看看魏如寒到底会怎么说。
可没想到不等魏如寒开口，曾有望忽然上前一步：
“二公子！竟然是二公子吗？”
他满面激动之色，眼眶发红，险些流下泪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真的是二公子！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二公子早就已经……
“没想到，天可怜见，曾某有生之年还能够得睹二公子尊颜。
“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泪流满面，痛哭流涕。
魏奇雄看了他两眼，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曾盟主，着实是许久不见了。”
“是啊。”
曾有望说道：“自从二公子独身一人北行，阔别至今二十余载……这其中，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此事咱们稍后再说。”
魏奇雄沉声说道：“今日我来这里，不为其他，只为了争夺这大盟主之位。曾盟主，你可愿支持我吗？”
“自然支持！”
曾有望立刻点头，他环顾一周，轻轻摇头：
“实不相瞒诸位，在下之所以想要争斗这大盟主之位，不为其他，只是不想让一小小女子，窃据此位！
“大盟主年事已高，思虑不如往年周全。
“魏紫衣年轻识浅，又是一介女流之辈。
“如何有资格成为咱们落凤盟的大盟主？
“若是让一小小女子骑在了咱们的头上，未来行走江湖，咱们可还有脸面自承是落凤盟的人吗？
“至于吴道忧……
“刚愎自用，好大喜功。
“不过是走了一趟东城而已，竟然就敢以‘开疆拓土’之功自居。
“可谓是可耻可笑，不知所谓。
“此人无才无德，更不配做这大盟主。
“所以，今日方才联合徐盟主一起，搅和这吴道忧成其好事。
“本想塑鼎立之局，殊死一搏。
“可惜，终究是没想到，竟然棋差一着。
“毕竟曾某万万难以料到，花前语花城主，竟然会支持这魏紫衣。
“险些便让这小小女子，真的成事。
“如今二公子得返，却是大快人心。”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率先看向了那又一次从昏迷之中醒来，看着满堂之人愕然的迟路：
“迟盟主，你先前所言，实则是有道理的。
“魏紫衣乃是大盟主的唯一孙女，论亲缘确实应该由她来继任这大盟主之位。
“只可惜，曾某不服气她这女子之身。
“将来难免外嫁，将我偌大的落凤盟，拱手让人。
“而除此之外，在场众人无论是谁做这大盟主，终究会有人不服。
“好在，现在二公子回来了。
“哪怕以亲缘论，谁又能比得过二公子这大盟主的血脉？
“至于论武功……嘿，二公子少时便拜阴阳怪客为师。
“一身天地大磨阴阳盘的神功，我且问，今日与会之人，有谁能敌？”
这一番话说完之后，在场众人都不禁眉头紧锁。
以亲缘论，确实是没有人能够比得过魏奇雄。
哪怕魏紫衣，身为女子，都弱了一筹。
而以武功论，魏奇雄更是出类拔萃。
方才以声音震动四方，内力之深非同寻常。
曾有望环目四顾，将在场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这才一笑，看向了徐君桑：
“徐盟主，你意下如何？”
“我？”
徐君桑哈哈一笑：“我以曾盟主马首是瞻，您支持哪位，我自然也是支持的。”
“好。”
曾有望又看向了迟路：“迟盟主，你呢？”
“啊？”
迟路一愣，这怎么还问到了自己头上了？
一时之间倒是犹豫不定。
忍不住看了看魏如寒，又看了看魏紫衣，心中念头几个转动，忽然一笑点头说道：
“如果是二公子继承此位，那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他还是耍了个心眼，没说支持，只是说没有意见。
曾有望哼了一声，也不在意，转而看向了魏紫衣：
“小魏盟主，你二叔要做这大盟主之位，你又如何说法？”
魏紫衣则看着魏奇雄，沉声问道：
“你当真是我二叔？”
“你又当真是我侄女吗？”
魏奇雄冷笑一声。
“嗯？”
魏紫衣一愣：“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大哥魏奇峰从未有过妻子，哪里来的女儿？
“老头膝下无子，说不得便想了个昏招，从何处抱养来了一个女婴，宣称是自己的孙女。
“这种事情，前无头，后无尾，谁又能追查的明白？
“多年之后，忽然如此扬言，怕是难以取信于人吧。”
魏奇雄一番话说到这里，目光直直的盯着魏如寒。
魏如寒却是叹了口气：
“果然是你……多年以来，你这毛病都未曾改掉。
“多疑且狠毒。”
“我多疑，狠毒？”
魏奇雄哈哈大笑，只是笑过之后，却又不免满脸哀伤：
“到底是我多疑狠毒，还是你从小就偏心大哥呢？
“别人家的父母，都是疼小的，什么事情都让给小的。
“可是你呢……
“无论我跟大哥有什么争执，从始至终，你永远都是偏心大哥。
“你何曾想过，我也是你的儿子？”
这父子骤然对质，一时之间众人纷纷侧目。
“二公子，可不能这么说啊。”
黄远连忙说道：“老爷从来一碗水端平，什么时候薄待过你？”
“什么时候？
“从始至终！”
魏奇雄抬头看向了魏如寒：
“不说其他，我且问你，以资质而论，究竟是我好一些，还是我大哥好一些？”
“你。”
魏如寒轻轻点头：“奇峰资质中庸，不算太好，却也不算太坏。
“你则是天生根骨悟性俱佳，往往举一反三。聪明伶俐，让人心喜。”
“……倒也算你敢于承认。”
魏奇雄深吸了口气：“可既然如此，为何你这一身所学，从来只传授给大哥，而不传授给我？
“你让大哥练武，让我习文。
“你是落凤盟大盟主，位高权重。
“江湖上赫赫有名。
“可是等你百年之后，这位置会传给谁呢？
“究竟是传给一个武功高强的儿子，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
“你只让我习文，长此以往下去，我自然是无法与大哥相争。
“从最初的时候开始，你就从未想过将这大位传给我。
“你想的，只有大哥！
“你还说你不偏心？
“要不是昔年恩师路过落霞城，见我是可造之材，这才传授神功。
“今时今日，我怕是已经成为了这城主府中的附庸。
“只能奴颜屈膝，于魏奇峰跟前，方才能够讨得一口饭吃吧。”
围观之人听到这里，一时之间都表情古怪。
魏如寒三个儿子的事情，多年之前便已经传的满城风雨。
世人本以为大儿子魏奇峰死了之后，魏如寒应该将希望寄托于万里冰川之中修行的魏奇雄。
却没想到，魏如寒对自己这个二儿子，并不如想象之中的那般看重。
那这魏奇雄多年以来不曾出现，究竟是因为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发生了意外。
可如今看来，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胡说八道！”
魏如寒听到这里却是脸色一沉：
“你大哥资质中庸，可为人却是憨厚老实。
“对你从来关爱有加。
“这些事情，你是只字不提啊！
“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今日你既然回来了。
“那有些话就索性分说明白，也好解一解我这多年之惑。
“你比奇峰小一岁，那时节，他八岁，你七岁。
“也是那一年，我给了你们一人一件礼物。
“你们两兄弟皆将其视若珍宝，爱不释手。
“却未曾想到，那东西一夜之后，忽然消失不见。
“此事，你可记得？”
“……”
魏奇雄眉头微微皱起：“这些陈年往事，我哪里能够放在心上？”
“是啊，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很少能够被你放在心上的。
“我还记得昔年你大哥养的一只小狗，不过两个巴掌大小，才只有几个月大。
“恰逢换牙之时，它牙根痒痒，你去逗弄它，被它咬了一口。
“你便将其活活摔死，这件事情怕是你也不记得了。”
“小小畜生而已，纵然摔死了，那又能如何？”
魏奇雄眉头紧锁：“不过这件事情我尚且记得，大哥哭的梨花带雨，要找我给他的狗偿命。
“我们就此厮打一场，只是那会我们都不会武功。
“小孩子打架，滚的满身是泥。
“这件事情惊动了黄管家，此后便将你给找了过来。
“结果，你却将我关在了房间之内，足足三月不许出门，要静思己过。
“同样是孩子打架，你不去惩罚大哥，只惩罚我。
“为了小小一头畜生，便如此大动肝火。
“你可真的是我的好父亲，更是一碗水端平的好爹爹。”
魏如寒听着他的这一番言语，眸子里终究再无疑虑，只是一声长叹，更显失望倍增：
“时至今日，你仍旧不懂……
“再说当年那件东西丢失之后，你们兄弟俩各自的反应。
“你大哥痛失心头所好，固然是难过，开始追查，却也未曾引起太大的动静。
“而你……却认定是手下之人偷走。
“找了几个仆役，对身边的人大打出手，严刑逼供。
“若非是我横插一手，你怕是要将他们给活活打死。
“而那年……你才七岁！
“一个七岁的孩子，哪怕心中生疑，怀疑是身边之人所窃，又何至于下此毒手！？”
“可笑！”
魏奇雄勃然：“他们身为下人，偷我的东西，就活该被打死。这件事情，我又有何错处？
“且不说我是落凤盟的二公子。
“纵然是落霞城内随便一户大户人家，有下人敢窃取主家东西的，也应该活活打死几个。
“这件事情本就不论是否是他们所窃。
“而是此风绝不可涨！
“唯有如此慑服旁人，方才可以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心怀警醒，不敢再有下次。”
“那若是我当年不管，让你将那些人活活打死。
“他们又何其无辜？
“东西本就不是他们偷的，你借其杀鸡儆猴，可曾想过他们的想法？”
“贱命一条，何足挂齿！”
魏奇雄轻轻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世道人命又值当什么？”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不用再说。
魏如寒在今日开场之前，便有过一番言语。
落凤盟无论是谁担任了这大盟主之位，切记四个字……以民为本。
这一番对答之中，魏奇雄的心性已经展现无遗。
可是魏如寒并未住口，而是继续说道：
“所以，我不传你武功，而是教你习文。
“并非是想要借此打压你，让你无法与你大哥相争。
“而是想要借圣人道理，教化于你。
“让你明是非，辨善恶，识好歹，知良莠。
“你性格之中多疑狠辣的一面，正是应该通过圣人道理予以抚平。
“此后再让你习武，方才算是不辜负你这一身资质。
“否则的话，你武功纵然再高，权势纵然再盛，也不免招灾惹祸。
“最终落入绝境之中。
“却没想到，你竟然另有际遇。
“更是一直瞒着我……
“若非是那一年我寿诞之上，有人前来挑事招惹是非。
“你大哥无法抵挡，旁人嘲笑我魏如寒膝下无人，你这才跳出来展现出了天地大磨阴阳盘的神功。
“怕是一直到了最后，你都不会跟我说吧？
“是为父失察，终究让你满怀戾气，最终误入歧途了。”
“所以……当年我和大哥又争执一场之后，我远走万里冰川，修行天地大磨阴阳盘的时候。
“爹，您就趁此良机，着人于我运功的紧要关头，忽然施以辣手，想要让我就此留在那万里冰川吗？”
魏奇雄忽然语出惊人。
此一言出口之后，满场皆惊。
“什么？”
“魏如寒竟然想杀魏奇雄？”
“怪不得今日他回来的时候，如此盛气凌人。”
“面具激飞……出手凌厉，原来这是要回来报仇的。”
“不仅仅要报仇，同样也要抢夺这大盟主之位！”
众人一时之间不免议论纷纷。
魏紫衣也诧异的看向了魏如寒。
这番话着实是出人预料。
而魏如寒却是将目光看向了站在魏奇雄身边那人的身上，似乎有些恍然，也有些感慨，轻轻摇头：
“所以，你大难不死，便与旁人沆瀣一气。
“先杀你大哥于横河之畔。
“又坑死你弟弟？
“只为了让我……后继无人，到了这大盟主之位传承时，只能传承给你吗？”
魏如寒这话出口之后，厅堂之内更是鸦雀无声。
唯独魏奇雄那低低的声音说道：
“盟主大位，本就应该是我的。
“大哥……他是该死。
“至于弟弟，他这一生痴傻，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与其如此浑浑噩噩，还不如早登极乐。
“来世为人，许还是一条英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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