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封印

“白月？”
梦妖祖那巨大的蛇眸注视着乔白月，有些欣喜的声音在梦境海之中回荡。
“您……是祖吗？”
乔白月难以置信地仰头望着梦妖祖，那源于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召唤，以及这比她本体庞大了不知多少倍的梦蛇之躯，让她立刻就明白——
这是她血脉的源头。
梦妖祖！
“好孩子，我是祖，也是唐挽秋。”
梦妖祖注视着乔白月，那双如梦幻般的蛇眸中有着毫不掩饰的亲近之意，“这些年让你受苦了，等我恢复自由，我就替你解决这什么迷神引，再帮你杀光净天台和法光寺的那些人类，不用怕，以后有我护着你。”
“祖……是郡主？”乔白月心中闪过这些年来接触时的种种经历，以及郡主身上那莫名的亲近感，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霹雳，顿时让她有些相信了。
随即，她喃喃道：“您要杀光净天台的人？”
“乔白月。”林澜开口道。
乔白月闻声转头看去，不由得一怔，吃惊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我刚才忽然感受到祖的召唤，没想到你也在？”
“你能让我离开梦境海吗？”林澜问道。
“我中了迷神引，没办法回去啊。”乔白月疑惑地看着他。
“师弟，你到了我的世界，还想离开？”
梦妖祖那嘲弄的笑声在梦境海回荡，“白月，让开吧，等我杀了他，我就能好好陪你一段时间了。”
“祖……要杀他？”乔白月愣住了。
她仰着头，怔怔地看着梦妖祖，忽然跪了下来。
“伟大的祖。”乔白月跪伏在地面上，恭敬恳求道：“您贵为妖祖，何必为难一个小小的人类？请您放过他吧。”
“嗯？”梦妖祖那宏大的声音逐渐冰冷了下来：“我命令你让开。”
乔白月跪伏着，低着头说道：“他对我有恩，还是我师父，如果您真的是挽秋的话，那您应该不会不明白，我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您杀他的。”
“你的血脉都是来自于我，你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
“莫非……你以为你是梦蛇，我就不敢杀你？”
梦妖祖冰冷的声音在梦境海回荡，附近的海面似乎也感受到了它的情绪，冰寒瞬间笼罩之处，海面开始迅速结冰，冰封不断蔓延。
乔白月沉默了一下，缓缓仰起头，声音微微发颤地重复道：“伟大的祖，还请您放过他吧。”
以她的意志在这威压之下，并不会受多少影响但这恐惧却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本能。
对方是她的祖！
“你想死？就为了一个人类？你疯了吗？”
梦妖祖闻言不由得怒极反笑，怒斥声响彻梦境海世界，随着它的情绪变化，梦境海上空竟然涌出了无边的阴云，有滚滚雷霆在阴云间不断炸响，一时间天昏地暗。
“请您饶恕。”乔白月再次低下头。
她知道，面对伟大的祖，除了跪伏乞求之外，别无选择。
“白月。”
林澜忽然开口道：“算了吧，救不了我，还搭上你的命，没必要……况且已经改变了，我也算是知足了。”
乔白月微微一怔，不太懂他后面那句话的意思，但她依然沉默地跪伏着期盼着。
就在这时——
“嗯？”
上空那遮天蔽日的梦妖祖头颅忽然缓缓转动，目光看向了远处，嗤笑道：“法光寺的秃驴，竟然还敢进我的梦境海？”
“糟了！快离开！”
“大梦，你不是说发现的是小蛇吗？”
远方有惊呼声响起，只见充斥着慈悲意味的宏大金光骤然冲天而起。
“想走？来不及了。”
梦妖祖的冷笑声响彻天地，整个梦境海世界都颤抖了起来。
下一刻，海面骤然涌动起来，只见远方掀起了巨大的重重波涛，水浪当空汇聚化为一条足有数千丈长的巨大水蛇，呼啸着在空中旋绕飞舞起来！
那巨大的水蛇口中似乎咬住了什么，可见一圈耀眼的金色光芒，在水浪中若隐若现。
而那圈金色光芒之中，可见两道身影，一个是身穿袈裟，手持锡杖的老和尚，另一个则是身穿海青大袍的中年僧人。
赫然是缘苦神僧和大梦居士！
“缘苦？”乔白月一怔，立刻认了出来。
“梦妖祖？”
那大梦居士眼神有些狂热地盯着梦妖祖，喃喃道：“传说居然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梦妖祖，梦境海的化身，大梦心经的最高境界也不过如此……”
而缘苦神僧苦苦支撑金光护体，老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原来如此……每次大虞在即将覆灭之际，力挽狂澜的隐藏高人，竟然是梦妖祖？难怪一个活口找不到，梦妖祖……怎么会是梦妖祖……”
梦妖祖那冰冷到仿佛足以冰封天地的目光注视着两人，声音响彻天地：
“两个贼秃，我正愁怎么找你们呢，没想到你们还送上门来了？”
“那就受死吧！”
滔天的海浪中，梦妖祖那巨大的蛇尾随着汹涌的波涛，轰然朝着两人扫了过去。
霎时间，只见天崩地裂的海啸和遮天蔽日的蛇影骤起，林澜什么都看不真切，只看到那宏大的金光被海浪淹没，在波涛中犹如一叶扁舟般忽隐忽现，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与此同时，乔白月抬起一只纤手，那澎湃的海浪余波冲击而来时，当即自行绕开了这座小岛。
林澜皱眉看着。
他知道，这梦境海其实就一个介于现实和虚幻的奇特空间，只有神魂才能进入这里，但神魂在这里就像是真实世界的自身一样。
一旦那海浪将他的神魂拍碎，那他也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哗啦……”
待汹涌无边的海浪重新落下时，那宏大的金光已然完全不见踪影。
而梦妖祖那巨大的双眼也明显流露出一丝疲惫，重新看了乔白月，冷声道：“白月，法光寺的秃驴已经死了，我替你报了仇，也算对你有恩吧？现在你可以让开了吗？”
死了？
林澜心中愈发冰凉，在这梦妖祖的滔天凶威之下，法光寺的人间罗汉，缘苦神僧，竟然转眼间就死了？
至于另一名中年僧人，虽然他不知晓是谁，但与缘苦神僧一起同来，想必也是佛宗高人。
这两人，竟然都在顷刻间就被杀了？
乔白月也是愣了一下，随即重新跪伏低下头，恭敬道：“伟大的祖，您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无论您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只求您放过他。”
“即便如此，你也要阻止我吗？”
梦妖祖那巨大的双眸逐渐冷漠下来，淡漠的声音响彻天地：“那你就跟他一起死吧。”
就在这时——
“喵……”
一声细微的猫叫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只见一只小小的黑猫忽然凭空跃了出来，轻盈地跳到了林澜的肩膀上。
“小黑？”
林澜一怔。
这只小黑猫居然像梦蛇一样进入了梦境海世界？
难道是因为它昨天吞食的那片梦蛇心鳞？
就在这只黑猫出现的瞬间，梦妖祖似乎也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这一刹那，梦妖祖似乎凝固住了，就像是化为了雕像一般僵硬在原地，一双庞大的蛇眸死死地盯着这只黑猫，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
“喵~”
随即，那小小的黑猫站在林澜的肩头，朝着比它体型庞大不知多少倍的梦妖祖，轻轻地叫了一声。
但梦妖祖的反应，却像是一只被猛虎吓到的小蛇一样，猛地往后退去，似乎极为忌惮。
“不可能！她明明已经离开了！”
这一刻，梦妖祖充斥着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恐惧的声音，在梦境海世界回荡不休。
“她？”
林澜也顾不得想那么多，轻声道：“小黑！”
下一刻，只见小黑猫从他的肩头跃了下去，在半空中就旋转着变化为一柄通体如玉般的黑色飞剑，随即落入了林澜的手中。
林澜毫不犹豫地全力催动剑元，同时将凝聚了大半的清静意，也灌注在了这柄飞剑之中！
不管有没有用，有什么手段先用了再说！
“去。”
下一刻，这黑色的飞剑化为一抹黑玉般的剑光，直接冲向了梦妖祖！
梦妖祖下意识地往后缩退，想要躲开这一剑。
它怕的不是这柄飞剑所蕴含的那点可怜的威能，而是因为……这柄剑乃是她的宠物所化！
但梦妖祖的身躯毕竟太过庞大，想要躲开也是很难的事情。
这一缕在梦妖祖面前小到可以忽略的可怜剑光，就像是一根绣花针般毫无波澜地击中了梦妖祖的身躯，却连它的一片鳞片都没能伤到，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然而——
“这是……”
“乔西！！”
下一刻，一道近乎恐惧的怒吼声在梦境海之中不断回荡！
梦妖祖的反应就像是被一道恐怖的雷霆轰中了一般，只是刹那间，它的整个身躯就完全盘踞了起来，循着蛇类的本能蜷缩在一起，做好了全力防守的姿态，还在不住地颤抖着！
乔西？
刹那间，林澜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雷霆闪过。
这个名字……
是留下盗天者法门的那个人！
下一刻——
“封！”
只听一声冷喝骤然响起，一道道纯粹的黑色幽光陡然以惊人的速度飞向了梦妖祖，恍若滴入水中的墨汁一般，瞬间融入了梦妖祖的体内！
随即，只见梦妖祖那那庞大的身躯立刻僵硬在了原地，并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封魔令！”
梦妖祖极其艰难地昂起头来，近乎疯狂的怒吼声令整个梦境世界都在震颤：“唐天元！你封了我这么多年，连一次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它试图挣扎，但一道道黑色幽光犹如附骨之疽一般，让它难以动弹，这黑色的幽光仿佛是它的克星，让它那如天柱般的庞大身躯不断地缩小着。
“梦妖祖，别挣扎了。”
一个淡漠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林澜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如雪的儒雅男子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握着一面黑色的木牌，刚才那一道道黑色幽光就是从这木牌上飞出来的。
“姬首尊？”
姬首尊转头看了林澜一眼，淡笑道：“干得不错，还好你吓到了这梦妖祖，导致它没心思观察周围，否则只怕我还没来得及催发封魔令，就先被它杀了。”
他和乔白月几乎是一起到的，只是借助初代国师留下的至宝隐梦石在附近隐藏身形，一直没有现身，就是在找机会催发封魔令，重新封印梦妖祖！
这时，那黑色的玉剑重新飞回了林澜的手中。
姬首尊看了那黑色玉剑一眼，说道：“你这柄剑是哪里来的？能进入梦境海，想必是有穿梭梦境的特性，你试试能不能撕裂梦境出去。”
小黑化为剑之后就能被看到？
林澜也不多想，当即轻声道：“小黑。”
他也不懂该怎么撕裂梦境，但小黑能够穿梭到梦境之中，想必也能出去，所以也只能看小黑的了，他当即催动剑元灌输在这柄黑色玉剑之中。
只见这柄黑色玉剑自行化为剑光一斩，这梦境世界的虚空之中顿时出现了一道豁口。
就像是盖在玻璃上的黑布被撕开了一般，顿时显现出了豁口之后的另一面——
这道豁口就像是处于重华城的上空一般，透过豁口完全可以俯瞰重华城的夜色，下方可见一盏盏花灯，而其中最高的那颗银杏树上正挂着一盏鱼尾花灯，树下还能看到林澜和唐挽秋的肉身！
那边是现实世界！
传言，神魂下坠，方可入体，看来这是小黑特意选的位置。
只是这豁口还太小，而且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一般，还无法让神魂穿过去。
“果然可以。”
姬首尊轻轻颔首，说道：“快些撕裂，封魔令也封不住梦妖祖多久，主要是用来压制它，隔断它与郡主之间的联系，我们先将它留在梦境海，等郡主苏醒之后，就能将它收回魔印了。”
不用他说，林澜已经在全力灌输剑元，让小黑猫所化的玉剑不断斩向那道豁口了。
只是，这梦境海是以现实为支点，消耗的剑元法力也是从他现实中的肉身那里汲取的，也不知道剩下的剑元够不够打破梦境回去。
但不管怎么样，必须得全力一搏。
黑色剑光一次次闪过，不断斩向那道豁口，将其变得越来越大，与现实世界的距离也变得越来越近！
小黑所化的这柄黑色玉剑，每一次斩击也都吸走了他大量的法力，若是换了寻常修行者，只怕早就撑不住了。
还好他修炼了《气海无量》神通，法力要深厚得多。
乔白月怔怔地看着那边的现实世界，以她的目力，此时俯瞰完全可以清楚地看到重华城内的一盏盏花灯。
但她被迷神引困在了这里，或许等会儿还要面对愤怒的梦妖祖，想来是没机会回去了。
“罢了。”
乔白月暗自叹息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梦妖祖，不由得脸色一变：“师父快点，梦妖祖要脱困了！”
此时梦妖祖已经缩小到了盘踞时只有数十丈高的地步，但它体表的黑色幽光也开始消散了，显然封魔令已经将它压制到了极限。
但无论再怎么压制，它也是曾经与初代国师厮杀过的梦妖祖！
“林澜不用理会，你继续撕裂梦境。”姬首尊轻喝一声。
他根本无需提醒，已然做好了准备，只见一道道青色气流弥漫开来，当即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抓向了正在脱困的梦妖祖。
这是老国师的神通，最适合困敌缠斗。
若是平时，他虽然掌握了大神通，但也不可能和传说中的梦妖祖斗。
然而，此时梦妖祖被压制到这种程度，不仅失去了种种神通，只能以被压制的妖躯战斗，而且从气息上来看，应该并不比他强出多少，他还有抵抗的余力！
“找死！”
盘踞在那里依然有数十丈高的梦妖祖怒喝一声，一抹蛇尾就猛地抽打而出。
“嘭！”
残影一闪，只听一声巨响，姬首尊所操控的青色巨手顿时消散了大半！
姬首尊瞳孔骤然一缩。
这梦妖祖都被压制成这样了，竟然还能发挥出这么可怕的力量？
乔白月见状，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
她身为梦蛇，自然最清楚，梦蛇作为梦境海的宠儿，在梦境海之中所发挥的力量要比现实中高得多，而外人在梦境海只有神魂，不仅用不了法宝，力量也会被压制大半，除非修为相差极大，否则怎么可能斗得过梦蛇？
她又瞥了一眼那尚未完全撕裂的梦境豁口，与现实还有一点距离。
虽然林澜的那道黑色剑光还在拼命撕裂，但她不用算也知道，必然是来不及的。
“抱歉……”
乔白月缓缓闭上眼睛。
下一刻，她的身躯微微一颤，骤然涌出了如墨般的黑雾，黑雾之中隐约可见一张张痛苦惨嚎的人脸，当即涌向了那正在朝这里袭来的梦妖祖！
“嗯？”
刹那间，汹涌的黑雾便已经笼罩住了梦妖祖的身躯。
“乔白月！你做了什么？！”
梦妖祖忽然发出了凄厉而惨烈的怒吼声，它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无法再动弹丝毫，似乎在忍受无比的痛苦。
“抱歉，祖。”
乔白月轻声道：“这是我这几年来窥探人心时，潜藏在我神魂中痛苦和黑暗的部分，一共一千四百五十九人的痛苦，哪怕伟大如您，被压制到这种程度，也难以一下承受这么多人的痛苦吧。”
“就为了窥探记忆但不杀人，你吸收了这么多人的痛苦？值得吗？”梦妖祖颤抖着发出痛苦的嘶吼，“现在你的神魂都要碎了！你是不是疯了？”
乔白月叹了口气，喃喃道：“或许吧。”
这时，一声虚幻的破碎声响起。
她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通往现实的梦境豁口已然打通，下方就是沉入夜色中的重华城。
“白月。”
林澜脸色低沉地看向乔白月。
他知道她走不了。
他也知道，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神魂此时也要碎了。
但他没有办法。
“师父，没事的，我的神魂本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乔白月对林澜露出一丝笑容，“只可惜，当不了你的徒儿了。”
姬首尊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别忘了那块天心玉，或许你还能保住残魂。”
乔白月一怔，轻声道：“多谢姬首尊。”
“别想逃！！”
怒吼声中，梦妖祖强忍无边的痛苦，就猛地朝着林澜冲了过来！
乔白月早有防备地一挥袖袍，一阵无形的力量涌出，当即将林澜和姬首尊裹挟着送往了那梦境的豁口。
梦妖祖那依然庞大的蛇身袭来，顿时卷起一阵巨大的狂风。
狂风中，乔白月背对着通往现实的洞口，微微转头，余光瞥了一眼那万千灯盏的重华夜景，满头青丝在风中飞舞。
她忽然想起来当年第一次在人类的城池看到元宵节的花灯时，大姐和她说的话——
“别回头……身后的万千灯盏都不是你的归宿，我们该回家了。”
“可惜，我回不了家了。”
乔白月迎着狂风，任由青丝乱舞，缓缓闭上双眼，朝着那梦妖祖一步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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