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号

“安静一下。”
        有过几年的教学经验，卓老师对学生在课上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包括优秀的学生和差一些的学生。
        北尔毫无疑问属于优秀的学生，成绩优异，上课也十分认真，之前一周的课程下来，完全没有走神的情况。
        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窗外看。
        对于优秀的学生，卓老师向来宽容，发现北尔一动不动，眼睛也没有转动，一副失神的样子，便走下讲台，用问题将她唤回。
        没想到北尔的反应这么大，卓老师跟着吓了一跳，缓过来后，又亲和地问了一遍问题。
        “doyoulikeourschool”
        “……”
        很少被点名，北尔并不敢大声回答问题，一是怕答错被同学嘲笑，二是在众目睽睽下特别容易紧张。
        再加上大脑陷入了当机的状态，北尔费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接收了问题。
        “yes，ilike”
        非常标准的发音，完全能拿满分，只是紧张感犹存，又天生软嗓，回答出来的声音跟蚊子嗡嗡叫似的。
        卓老师没有听清，问了句:“what”
        北尔张了张口，单词卡在喉咙里，还没滑出来，就被一只高高举起来的手打断了。
        “我来！”嫌弃北尔磨磨蹭蹭的，侯楷森主动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卓老师，大声回答，“ilikemszhuo”
        全班再度大笑。
        可同样是大笑，侯楷森却完全没当回事，收获了卓老师的感谢，还被夸奖了积极性，高兴得那叫一个美滋滋。
        _
        因着性子软弱，不爱说话，长得瘦瘦小小又不起眼，同学都不喜欢跟北尔玩，导致北尔比较自卑。
        再经过侯楷森这么对比，北尔忍不住多想，下课后直奔楼下。
        楼下是低年级的教室，每层都设了一个厕所。
        可专门去楼下上厕所不是很麻烦吗？
        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楼层上？
        因为北尔不想遇到同学，更害怕被拿来和侯楷森比较，再次被当成笑料，所以才舍近求远，顺便让自己静一静。
        抱着这一想法，临到楼梯口，任楠兮捧着教学课本来上课了。
        看见北尔扶着扶手要下去，他开口叫了一声。
        “北——”
        见证了扶贫的希望，对北父北母的态度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任楠兮心想北尔应该改变了辍学的想法。
        不过有些念头一旦形成，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还是亲自确认一下比较好。
        谁知尔字没出口，北尔径直跑下楼梯，整个过程不到三秒，还低着脑袋，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一样。
        任楠兮:“……”
        他有那么可怕吗？
        到底有多可怕，任楠兮没有继续疑惑下去。
        毕竟自己长相端正，和洪水猛兽根本沾不到边，之前的误会也解释清楚了，还帮忙隐瞒空题的事，不至于留下坏印象。
        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具体是什么急事，对方没说，任楠兮也没有那个权利去过问，和收拾好教学用具出来的卓老师打了声招呼，进教室准备上课。
        课上，北尔的状态和上周没什么差别，任楠兮彻底放下心来，不再关注这段小插曲。
        到下午体育课，铃声一响，班上的同学尤其是男生，全部争先恐后地往楼下跑，跟比赛八百米似的。
        北尔没有那股劲，又仍然在意着英语课上的事，耷拉着脑袋收拾好课本，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体育课是学校唯一的活动课程。
        早些年条件不错的时候，学校还开设过美术课和书法课，后来村里越来越贫困，负担不起这两项教学，老师也走了一批又一批，便停办了。
        至于以后会不会重新办起来，得看扶贫能不能成功，现在谈为时尚早，倒不如说回体育课。
        作为仅剩的活动课，体育课的地点就在教学楼前的操场，一块长方形的水泥地，并且是全村仅有的一大块，一圈正好两百米。
        但相比于城里的操场，学校的操场根本算不上大，加之学校一年比一年破败，以前的体育老师看不到未来，辞职离开了。
        不得已之下，校长亲自接替了体育老师一职，而六年级处于升学年，大部分精力得集中在学习上，体育课主要是用来放松的。
        为了能让放松发挥出最好的效果，也为了日后能相对轻松一些，校长决定把一些可以测掉的东西先测掉，比如跳远。
        当然直接跳远肯定是不行的，得先绕操场跑一圈热热身，再给十分钟时间练习跳远。
        跳远的地点在操场边上的大树底下，人工凿出来的黄土坑，里面的黄土和村里的黄泥路一样，每逢雨天都会泥泞不堪。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跳远是按照学号来的。
        而北尔，是一号。
        不是根据姓氏笔划多少得来的一号，是当年入学报名时，北母担心女儿声音小小的听不到，帮忙喊的，结果嗓门太大压倒了一众家长，让北尔第一个报上了名。
        从那天起，北尔做了六年的一号。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发现一号意味着第一个上场，逐渐产生了抗拒。
        没想到今天，还没来得及抗拒，她就被迫定下了出场。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要跳远了？
        跳远测试不是应该放在学期结尾吗？
        完全不明白校长是怎么想的，北尔大脑一嗡，英语课上残存下来的在意都被活生生吓退了。
        可不可以不跳？
        不可以的话能不能倒着学号来？
        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北尔没有胆子说出口，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只得第一个站在起跳线上，汗湿的手心不自觉捏紧。
        没事的。
        跳一下就过去了。
        很快的。
        努力安慰着自己，北尔深呼吸一口，然后再是一口，接着第三口，第四口。
        校长催促了，她才不得不闭上眼睛，奋力一跳，结果用力过猛，整个人扑进了黄土坑里。
        “噗——”
        笑声随之传来。
        侯楷森站在土坑边上，看着北尔的姿势，忍不住捧腹大笑:“好大一只癞□□哈哈哈哈哈……”
        太过好笑，又太过形象，其他同学跟着哈哈哈起来，整个操场一时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甚至吸引楼上的班级，探出好几颗脑袋。
        _
        是个女生都不会希望被人说成癞□□，更何况是自卑如北尔。
        为此，北尔难受了好几天，直到这天上课，她看着黑板，原本清晰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以为是被黑板上映出来的光线射到，北尔眨了眨眼，还是觉得模糊，又抬手揉了揉。
        这一揉，黑板上的字非但没有变清晰，反而更加模糊了。
        北尔心头一颤，半抬的双手停在左右两颊，显得慌乱又无措。
        怎……怎么回事？
        我怎么看不清楚了？
        未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北尔心慌地抖了抖手腕，眼尾余光瞥见透明的窗户，咯噔一下，产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我……近视了？
        在一些大城市里，生活节奏快，生活压力大，造成很多人的习惯越发不好，年纪轻轻便成了近视眼。
        北尔没有生活上的坏习惯，从没有近视的烦恼，只在广告上看到过近视眼镜的广告。
        却不想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变成近视一族。
        这可怎么办？
        和家里说吗？
        不，不行。
        如果和家里说了，爸爸妈妈一定会想办法为自己治疗，到时候如果真的是近视，就得配眼镜。
        而一副眼镜至少要好几百，甚至比李宁的运动鞋都要贵，以家里的情况，怎么可能买得起？
        再想到自己这么不讨喜，连跳个远都能出洋相，北尔喉咙一哽，觉得自己就像是侯楷森说的癞□□，哪怕能继续念书，又有什么用。
        念头驱使下，北尔趴在课桌上，不敢回家。
        任楠兮回来拿落下的教学课本，看到北尔独自一人留在空空荡荡的教室里，趴着的身躯瘦弱又无助，快步走过去。
        “怎么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见北尔没有回应，一张小脸枕在细瘦的手臂上，似乎是睡着了，任楠兮眉头一皱，伸出手查看。
        眼看着快要碰到，原本敛下的睫毛微微一扇，北尔缓缓睁开眼，然而视线依旧雾蒙蒙的，心底一凉，又闭了回去。
        她想，自己是真的近视了，否则，趴了一会儿后，怎么会丝毫没有改善，还出现了一团淡淡的阴影。
        “醒了？”
        这时，清悦好听的男声钻入耳膜，北尔身形一怔，整个人弹起来，却因起得太猛，双腿撞到桌底板，又坐了回去。
        “没事吧？”情况发生得太突然，任楠兮来不及反应，只能弯下腰，关心地询问。
        北尔揉着大腿，听出这是任老师的声音，轻摇了摇头，小声问:“要上课了吗？”
        “已经放学了。”看小姑娘云里雾里的，像是睡过了头，任楠兮又问，“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因为不敢。
        北尔默默在心里回答，放在平时也只会在心里这么回答。
        可不知是趴久了没缓过来还是难过久了全部积压在心头，北尔抽噎一声，委屈巴巴地说:“我……我近视了……”
        任楠兮:“……？”
        近视？
        什么时候近视的？
        他怎么不知道？
        但小姑娘的模样那么伤心，不会是作假，任楠兮琢磨片刻，结合先前的反常问了前因后果，再让北尔把眼睛打开。
        “老师帮你看看。”
        北尔听话地睁开，视线雾蒙蒙的，又出现了一团淡淡的阴影，还靠近了弯弯的眼睫毛，痒得她上下一眨，本能地往后退。
        任楠兮:“不要动。”
        北尔:“哦。”
        答应是这么答应，眼睛不是这么做的。
        任楠兮:“……”
        算了，比起小姑娘的眼睛，自己的手指确实是粗大了点，任楠兮无奈地收回去，近距离快速检查一遍后，大致了解了病情。
        “没什么大碍，只是刚醒来，眼里凝结了雾气而已。”
        他让小姑娘做了一遍眼保健操，做完，视线终于恢复了正常。
        北尔却眼眶红红，觉得自己又蠢又笨，像极了被发现故意空题那次。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再说好不容易帮忙改变辍学的想法，任楠兮怎么可能允许努力白费，于是柔和了语调开导。
        先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再夸小姑娘拥有一双心灵美的眼睛，只要坚持下去，好好学习，日后一定会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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