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八月二十一日（6）

于是褚长玉送完人刚回思和宫歇下，米玉就附耳过来悄悄说，“晚灵方才出去一趟，回来时候胸口鼓鼓的，似乎有什么东西。”
        褚长玉这会儿累得很，随手扯松了领口，扇子呼呼扇着风，“看见是谁了么？”
        “跟着呢，是个不入流的小内监，花园里管洒扫的。”这个小内监明面上和深华宫没有牵扯，也不能因此定论。
        “唔，也不定就是那边有动作，说不定是私相授受呢，多盯着会儿。”褚长玉困得不行，又有好些事情要做，唤了一盆井水来，将脸埋进去，数息之后才抬头。
        晚灵是一年前被选进思和宫的，扫扫院子，换换灯油，只干些杂活。因为太老实了，米玉和细珠两人用了小半年功夫才找到证据，证实她是万贵妃派过来的桩子。
        二人当时便想将人赶出去，褚长玉却拦住了她们，只说以后说不定有用，过了大半年，也没见晚灵有什么动作，还以为是冤枉了她。
        “孤手里有兵，又祭天，万贵妃沉不住气才是正常。”褚长玉把脸擦干，帕子丢进盆里，无声无息的，连个水波都没有。
        晚灵此刻正心惊胆战地躲在自己床上，装着绣花。
        思和宫里的小宫女都是几个人一间屋子。她不敢将布偶拿出来，也不敢藏在房间里，生怕被人发现。可是藏在身上，又觉得鼓鼓囊囊的，更怕引人注目。
        她原以为在思和宫里找片土地埋下就好，但万贵妃传来的话，却要她找机会将布偶放在褚长玉床下，离枕头越近越好。
        晚灵愁得都不知怎么办了，她来思和宫一年，也没怎么进过内殿，细珠米玉两个盯得紧，内殿的洒扫有专人来做，不让旁人进去。
        细珠米玉此刻却又召人出去，晚灵借着更衣将布偶藏了又藏，这才期期艾艾和同屋的宫女们一起过去。
        却是好事。
        “公主给承平宫送去两个人，内殿的洒扫上缺了人手，你们谁想领这个差事。”
        这话一出，小宫女们都兴奋起来，个个都举起手来，有大胆的还小声自荐。
        晚灵被身边人一挤，脑子一激灵，才发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便也急急举高手，希望自己能被选中。可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毕竟身上还别着一个东西。
        米玉却沉了脸，“噤声！”
        又道，“院子里的洒扫是哪几个管的？”
        从人群里走出了四个人，正是晚灵那个屋子的四个女孩。
        “你们四人分两班，两人一天轮流排职。切记内殿不比外院，不该碰的不要碰，若是逾矩了，是要打死了扔去喂狗的。”米玉板着脸，一本正经吓唬她们，褚长玉还没真的打死过哪个宫女内监，犯错了顶多罚一顿板子赶出宫去。
        至于出宫以后过得怎么样，褚长玉就干涉不了了。
        “真是巧了，”褚长玉笑道，她送人时候并不是特意要在洒扫这事上空出位子来，无巧不成书，正好能顺其自然地把人放进来。
        “可不是巧了，”细珠也抿嘴一笑，晚灵算是个意外之喜。
        忙完这些事，也快要傍晚了，天边露出一抹橙红的光，晃得人眼睛疼。
        这光不止晃进了宫里，也照着宫外尘土飞扬的路。
        快马疾驰，路上尘土飞扬如雾，呛地闵恩几乎喘不上气。在马上颠簸一天，他已经不知道腿疼不疼了，身上骨头的酸痛彻底盖过了其他感觉。
        裴南风则没什么颓相，在兵营里摸爬滚打好几年，早受惯了这种苦。他压制着速度，紧紧跟在闵恩身侧，以防他支撑不住掉下马来。
        周将军虽然对他们不再冷眼，但是也没什么要好好看顾的意思。
        其实不看顾也得看顾了。脆弱少爷不止闵恩一个，后面还有一串，稀稀拉拉的，散了一路。时不时还有护卫跑过来央求能不能休息一下，都被周将军回绝了。
        裴南风看得清楚，心里冷笑，再往后看看，他们两个离人群已经很远了，显眼得很，正是刺客的好靶子。
        于是不动声色地赶了闵恩的马跑快几步，离周将军更近一些。
        夜风习习，带着凉意倒是解困。裴南风神思清明，此刻没有日间的人声扰扰，除去马蹄声倒能听见头上偶有虫鸣阵阵，树叶婆娑。
        赶路无聊，思绪不免飞远，裴南风便开始想母亲，也不知她老人家现在在何方，过得好不好。
        老人家过得还好，白日轻车慢行，现在已经找客栈歇下了，到了昌州也是宾客相待。反倒是裴南风这边，又要不好了。
        思绪翻飞间，他耳朵一动，忽然听见在马蹄嘚嘚中似乎夹杂着车声。
        仔细一听，更觉声音沉重且有序，不似商队那般杂乱。
        他打马上前，就见周将军朝他招手，“前头有车，你去看看。”
        见他面带犹疑，眼神往闵恩那瞟了一下。周将军嗤笑他，“你还怕我吃了他。”
        裴南风在马上一抱拳，行了个谢礼，而后挥起鞭杆，往马屁股后抽了两下，绝尘而去。
        来人是一列车队，前头数马开道，中间一辆车驾，后面跟着一溜拉货的马车，队伍蜿蜒，远远看去，在夜色里竟数不清多少辆。
        裴南风一勒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原地转了个圈便停下了。
        “前方何人？”他冷声问。
        刚才离得远，看不清楚，只觉出中间的车驾华丽。现在就停住车队前，就着对方的火把，把车驾看得清清楚楚。
        四马拉车，车身宽大。车厢上裹着黑色缎布，只是一路上蒙了烟尘，不再流光溢彩。
        车顶上悬挂了一圈白玉铃铛，却不见响声，想来里面没有装铜舌。铃铛下又悬着流苏，裴南风眼拙，不知道那是什么做的，只觉得那流苏有白有黑有金，三色掺杂，颇为好看。
        “姜国太子出使贵国，”一个披甲卫士上前还礼，“还望壮士行个方便。”
        “可有文书？”裴南风右手握在刀把上，未曾放松警惕。随时国家之间互派使者也是正常，但也要防着有人冒充或假借使臣之名。
        片刻后，一封文书从车驾里递了出来，卫士接过来却未交给裴南风，而是又从车窗塞回去。
        “还望壮士替我等引见主将。”
        裴南风也不着急索要文书，他一个小兵本就没有查验文书的资格，再者也没见过正经文书是什么样子，不如等周将军到了交给他来辨别真伪。
        “车里是何人？”他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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