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别害怕

车子在淅淅沥沥的马路上行驶，后视镜里成排灯火不断倒退，消失在黯淡色夜幕里。陈遇瘫在车后座，眉眼轻阖，顾希晨一边开车一边说：“这次要见的客户还挺挑剔的，大白天那么多时间不约，非得大晚上才约，他们是不是对时间观念有什么误解？”
        陈遇下颌线紧绷，覆在额头上的一根手指动了动，忽然说：“下雨了。”
        “是呀，咱一出门就下雨，冒雨谈生意，我是不是该夸他们一句，你们法国人真懂浪漫。”顾希晨没注意到他的神情，调侃道。
        “下雨了”
        他自顾自的低喃。
        顾希晨总算发现他的不寻常，疑惑地回头瞟他一眼：“你怎么了？”
        陈遇没回他，垂下手，他打开手机天气预报，搜索隔壁城市，那是沈舒舒今天出差的地方。
        天气多雨
        抓着金属边沿的手指攥紧了几分，他心里隐隐抽疼着，像回忆起很难受的噩梦，连额头都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忽然沉沉开口:“车给我，生意你去谈。”
        “啊？”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陈遇收起手机，目视前方。
        “可是今天的客户很重要，人家千里迢迢从欧洲飞过来，你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缺席啊，我要是谈不成十几亿的生意就泡汤了。”
        陈遇重述，语气冷硬不容置喙：“车给我。”
        “”
        “你要去做什么？”
        “找她。”
        从上海到隔壁市的路途不长，用时约三个小时，陈遇驾驶着一辆黑色奔驰在山间高速公路飞驰着，汽车雨刮器左右不停地冲刷着雨滴，公路上车尾灯稀少，四周被山风雨幕遮掩，蒙上一层恐怖萧条的色彩。
        雨越下越重，陈遇加大油门，轮胎急速漫过冰冷的雨水，水与泥不断飞溅半空。
        模糊的剪影呼啸而过，似要穿梭遗憾。
        终于抵达市内，陈遇问娟姐打听到了沈舒舒的地址，夜晚寒意正浓，大雨滂沱，他驱车开往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下了车，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冒着豆大的雨滴跑了进去。
        前台值班的工作人员看着浑身湿透的英俊男人忽然闯入，脸上混着水珠，模样狼狈不已，顿时倒退一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打打劫？”
        陈遇喘着气沉声道：“给我开一间房，五楼的。”
        他把身份证和几张红色钞票甩在桌上，力道很重。
        “好，好的。”
        工作人员被吓得不轻，连给他登记入住手续的动作都僵硬许多，只听那男人忽然又道：“你们这儿的环境如何？”
        这么一听，爱岗敬业的责任心一下子燃起来了，她挺直了腰背，一本正经地说：“这位顾客，我们这里是整个旅游景区内环境最好的民宿，没有蟑螂没有老鼠，基础设施也是按照国际水准来的，打雷了也不会停电，您大可放心。”
        陈遇沉默下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他拿着房卡转身走了，留了句谢。
        工作人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帅气又矜贵，她嘀咕道：“这是谁家的大少爷发了脾气要离家出走啊，真可怜”
        陈遇根据娟姐发来的房间号找到了沈舒舒的房间，房门紧闭着，地缝钻出几缕细碎的昏黄灯光，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后背靠着门板滑落下来，然后坐在地上。
        他紧紧闭合着唇角，雨水顺着碎发坠落几滴，一双深邃的眼睛蔓延出一片通红，他后脑勺撑在门板上，被打湿了的睫毛在光线里慢慢吹落，身上穿着的西装已经湿透，布料渗进了冰冷冷的雨，穿透每一个毛孔，可他不觉得寒冷，只觉得无比心安。
        他可以依靠着走廊处昏暗的灯火和室内微弱的光芒，度过这个漫长的，孤独的寒夜
        他爱着的人，让他不顾一切赶来的人，隔着一寸门板，和他咫尺之遥。
        十一点了，屋里的人应该入睡了吧。
        但她喜欢熬夜，熬到凌晨两三点都不舍得睡觉。或许没有睡。
        她在干什么呢？
        陈遇止不住刚冒出一点头就芳草连天的思念，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屋里的人发了一条信息。
        咫尺之遥的屋里，沈舒舒悠闲惬意地躺在床上，脸上敷着两千块钱的面膜，正在帮助好友们完成拼夕夕的助力，陈遇的信息就进来了。
        起个名字真难：【在干嘛？】
        rose:【呼吸。】
        起个名字真难：【这么巧。】
        rose:【学人精。】
        陈遇笑了笑，他飞快打着字：【你信不信，我能感受到你的呼吸？】
        rose:【】
        起个名字真难：【因为两颗分子离得再远也会互相产生影响。】
        更何况，你我只隔了一扇门。
        rose：【你又想作什么戏？】
        屋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有人下了床，然后往浴室里走，紧接着，隐隐约约听到了水龙头的流水声。
        全中。
        等沈舒舒洗漱完，再次仰躺在床上，看着陈遇的信息忽然一顿。
        起个名字真难：【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就好了，你会不会没那么害怕。】
        就像现在这样，舒服地敷面膜，舒服地入睡，没有蟑螂，也没有老鼠，没有打雷。
        rose:【什么意思？】
        起个名字真难：【我爱你。】
        “”
        莫名其妙。
        陈遇跟她道了句晚安，然后闭上了眼。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四肢无力地垂着，在晕眩的灯光中隐隐睡去。
        迷糊间，他似乎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沈舒舒害怕的时候，陈遇出现她身边，亲手驱散了她的黑暗
        第二天雨过天晴，沈舒舒被一阵走廊吵闹声吵醒。
        “他是谁啊，怎么躺在这儿？”
        “天啊，他额头好烫，是不是发烧了呀？”
        “快快快，赶紧去叫人呀！”
        啪嗒一声，门从里边打开，沈舒舒还没完全睡醒，眯着眼睛看到一个人失去了门板的依靠，顺着惯性跌落下来，一头砸到她的脚上。
        “”
        她低头。
        陈遇？
        他怎么在这儿？
        怎么晕倒自己脚下了？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沈舒舒赶紧蹲下来，扶着他半潮湿的肩膀焦急地摇晃：“陈遇？”
        “陈遇，你怎么了？”
        无人应答。
        沈舒舒心一窒，她慢吞吞地抬起手，用颤抖的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
        没人看到，她的后脊背生了一层冷汗。
        不会死了吧
        停顿了数十秒，她感知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指尖上，没死。
        还好。
        沈舒舒瞬间抬头，朝那两名服务员吼：“愣着干嘛，叫救护车啊！”
        “哦哦哦，好的。”服务员跑了下去，像仓皇逃窜。
        “陈遇，你醒一醒啊！”沈舒舒轻拍他冷冰冰的脸，眼底抹上一层慌乱，手足无措地看着晕倒在怀里的人。
        附近的医院里，陈遇躺在病床上，手里吊着一瓶退烧水，他换上一身病号服，眼睛沉沉闭着，脸色十分苍白，没了往常的红润，嘴角干涩脱皮，皱巴巴的裂痕里渗出血丝。
        沈舒舒拿出一根棉签放在水杯里润湿，倾身小心温柔地涂在那张残破的嘴唇上。
        手机铃声戛然响起，沈舒舒看都不看就按了接听键，转身出了走廊。
        “舒舒姐你在哪儿，节目下午就要开拍了，你又乱跑哪里去了？”小李在耳膜边喊道。
        “在医院，暂时回不去。”
        “医院？！你受伤了？哪家医院？我现在就来找你！”
        沈舒舒叹了一口气，“不是我受伤。”
        “那是谁？”
        “前男友。”
        “”
        那边没了声音。
        沈舒舒接着说：“我等他醒来就回去，如果醒不来，你跟导演说一声，节目我不录了。”
        “舒”
        沈舒舒挂了电话。
        她转身回到病房里，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昏睡的面孔。
        破碎，脆弱，病态，皆浮现在这个人的脸上。
        陈遇生病了很麻烦，沈舒舒以前就有体会过，别看他身子骨强劲有力，身健体康的，一旦生病了就像海里脱水的鱼，搁浅在沙滩上奄奄一息。生病的那几天，平时一顿饭吃三碗米饭的他连汤汁儿都喝不下去，娇弱得像襁褓里的婴儿。
        她看了很久才收回视线，手里闲着，然后翻看陈遇昨天晚上发的消息，看到某句话的时候，目光停住，心口像被一股力量紧紧攥住，又狠狠撕开。
        她明白为什么陈遇会出现在这里了。
        五年前，沈舒舒去另一个城市出席某个网红界内举行的线下活动，主办方安排的住宿是一间一百块钱一个晚上的小旅馆，环境极差，沈舒舒眉头一直皱着。
        头一个晚上，下了雨，风雨交加，室内水管和天花板渗了水，滴滴答答蔓延在墙角。
        忽然一道雷电从天边劈了下来，屋内忽然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停电了。
        沈舒舒本来就怕黑，在这种恐怖的氛围中，人类的感官就下意识放大了无数倍，上一层楼有什么动物在木板上爬过来爬过去，发出吱吱声。
        是老鼠。
        这鬼地方居然有老鼠。
        沈舒舒寒毛都竖起来了，她裹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瞪大眼睛观察眼前的混沌。
        不一会儿，吱吱声越来越近，就像从床底传出。
        下一秒，被子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她就这样被吓哭了。
        窗外雷声断断续续，在一道闪电的光芒中她瞧见一只浑身绿毛的老鼠停在窗台，咻地陷入闪电过后的夜色里。
        她哭着摸索出手机，凌晨一点，手机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她还是一个电话拨打过去。
        “舒舒？”陈遇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睡梦中被吵醒。
        “陈遇……”沈舒舒这会儿哭得更大声了。
        陈遇被她这一声哭喊，人彻底清醒了，在那边焦急地问：“舒舒？你怎么了？”
        “陈遇，这儿有老鼠，我好怕呜……”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陈遇说着掀开被子下床。
        “我……我在外地，我这儿有老鼠，还停电了，我什么都看不见，陈遇，我该怎么办啊？”她的哭声太大，声音沙哑娇弱，在空气中异常清晰。
        陈遇这才记起来，沈舒舒去外地出差了。
        他心一揪疼，压低声音安慰：“开视频好不好？我在这儿陪着你。”
        “我手机快没电了，陈遇，我一个人好害怕，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你不是很爱我吗，我需要你的时候怎么又不在了，你个大骗子……”她哭着说，头埋进被子里。
        陈遇沈默了很久，沈舒舒见他不说话，哭得更惨了，咒骂声也随之脱口而出，“陈遇，你他妈混蛋一个，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在哭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舒舒，你别害怕，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我不想听，陈遇，我要你立刻，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舒舒……”他无能为力。
        “陈遇，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我”
        沈舒舒朝他乱发一通脾气，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没一句中听的。
        陈遇站立在黑暗中，一遍一遍哄着，受着。
        手机的电量显示百分之二，她哭累了，双眼皮打架，抽泣声渐渐停止，才缓缓闭上眼睛。
        失去意识之前，她好像听到陈遇在耳边说了好长一段话：“舒舒，回来打我骂我吧，我受着，但别对我失望，也别说不喜欢。”
        ——
        沈舒舒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地有点难过，陈遇是担心她才冒雨而来的，她不敢想象，他居然在自己房门外守着她，守了一个晚上，一声不吭地守着。
        只要他开口，沈舒舒就会放他进门，可他没有说。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傻到令人心疼。
        她凑过去，低下头，在陈遇干涩的嘴唇上落在一个轻柔细腻的吻。
        床上的人眼皮子动了动。
        沈舒舒的唇瓣还停留在他嘴上，嘴巴紧紧抿着，正要抽身撤回的时候，陈遇微微张开了嘴，艰难地扯开一条缝，似乎想要索取更多。
        沈舒舒却退开了，趴在床沿，盯着他。
        陈遇在她的注视下悠悠转醒，双眼皮沉甸甸的，整个人没什么生气，他看到沈舒舒出现在眼前时，微微瞪大了无辜的双眼。
        “舒咳咳。”
        沈舒舒忙阻止他要坐起身的动作，说：“是我是我，你别起来。”
        陈遇听话躺了下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沈舒舒解释道：“你发了高烧，晕倒在我房门外，已经昏睡了一天。”
        陈遇哑着声音说：“你吻了我。”
        “？”
        他说：“姐姐，可以再吻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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