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小说:君若在 作者:天神助我
洛昨夜几乎未睡,上午还好,午后就有些神思昏沉、体力不支。眼见车队越行越远,天色亦有些阴沉,将要落雨。洛索性不再赶路,拐到路边,制作雨具。拔了一大把长长的茅草,一头捋齐扎紧,一头扇形散开,顶在头上,再罩上斗篷,在下颌打结系好。再启程时,已淅淅沥沥落下雨。
        春雨细密如织,土石夯的官道被车马碾过,渐渐有些泥泞。洛背着小耳在雨中艰难追赶了二个时辰,天半黑,才看到远远的车队影子。此时雨势渐停,再走近些就有打斗吵嚷之声,车队里一片混战,长刀短剑斧头棍棒打成一团。
        洛此时距战场还有五十余米距离,她手疾眼快闪近旁边林中,摘掉碍事的草笠,挑一棵枝叶茂密些的樟树爬上去,骑在一根粗枝上,透过树冠的缝隙观看战场的情况。
        此时战斗的主力是那些骑马护卫和二十几个强盗。这些强盗兵器杂乱,武力也参差不齐,胜在人多。骑马护卫一共九人,四人骑在马上分立豪华马车前后左右,只原地护卫,并不进攻,余下五人都已下马,与强盗短兵相接。他们明显武功高超,且训练有素善于配合作战,不过一刻钟光景就把强盗们从车队里赶到林中。再一刻林中没了声音,五人收刀返回。
        车队的马夫们从车下、货堆里、树后跑出来,车队重新忙碌起来,救治伤患、收整货物车马,准备重新启程。
        洛溜下树,示意小耳不要讲话,重新走上官道,快步过去,佯作才赶上车队,对打斗一事毫不知情。
        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夫认识洛二人,一边两手胡乱在额上伤口处缠布条,一边诉说刚才被劫之事。洛配合地诧异追问。洛看车夫那脏布条已渗出血迹,淡淡提醒,“阿叔别当头上那伤无事,我是见识过厉害的,若是染了风毒神仙也救不活。不若拿你那囊中的烈酒清洗一下,可比喝上一口管用许多。”
        车夫却忙捂住水囊,左右看看无人注意,紧张地低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洛心说:因为我刚才看见你趁乱偷大罐里的酒,如今手上还余酒香。
        “哦,我从小鼻子就灵,想是刚才打斗时阿叔的酒囊撒了一些,让我闻到了酒香,阿叔勿怕。”
        “哦,正是、正是,因是私藏的,恐叫人看见。”车夫松了口气,问道:“我这伤口真的如此要紧?我倒不觉如何。”
        “不过一口酒而已,阿叔信我无妨。”
        车夫半信半疑,再想起洛昨晚救治那被狗咬伤男子之事,就信了八分。他撤下裹伤布条,咬着牙由着洛倒了些酒上去清洗,重新帮他包扎好。前头马车已经启动,车夫跳上车板,招呼洛攀上车尾坐好,马蹄嗒嗒,追赶前车而去。
        余下行程十分顺利,洛二人累了就攀上车尾搭个便车,休息片刻,轻松许多。
        第三日下午,车队终于赶到安平府城外晓庄村,说是村,因着往来商贸繁华,有些店铺商客就在村上常驻,所以渐渐有了几条热闹街道,俨然已是集镇的规模。
        车队要进城卸货,然后装上新货启程折返。洛则要在村上暂时落脚。村口,洛二人向车夫躬身道谢,各自而去。
        洛牵着小耳逛遍几条主街,细数每个店铺。因为如今最紧要是寻今晚的宿处,所以考察重点在驿栈。最大最豪华的一家驿栈在村北,名“富源”,出去三里路就是安平府城。还有两家驿栈,一个简陋些,没招牌,住着脚夫、伙计、行脚商人之类只图省钱的穷苦人,另一家中规中矩,名“云来”,在西南村口附近,出去不远有条小河。驿栈三进两院二层楼,前院有车马停靠,店里饭菜应也可口,饭堂里酒菜香气能飘到街上。眼看到饭时,食客渐多,几个伙计忙前忙后,唯恐招待不周。
        渐渐天色已近黑透。村里虽无宵禁,但官兵小队戌时就要上街巡逻,不想被抓住盘问就不能在街上出现。洛只能暂找个地方躲过一晚。
        她沿着云来驿栈的土坯墙绕至后院外。后面有一片树林,有个后脚门里面插着栓,应是后厨泔水马桶之类污秽之物的专门通道。
        此处远离街道,十分隐蔽。洛左右看看无人,听院里也安静,嘱咐小耳躲在树林边上不要动,她一人攀上一人来高的墙头,两手扒着墙头探头往里打量。
        中间二层主楼,有宣窗,应是客房。西边角落一层偏房,应是净房之类。东面紧靠院墙有个草棚,里面垛着干草,再过去是马棚。
        后院十分安静,只听见前面吵闹。洛再观察一阵,没人没狗,投了一个石头在院中央,还是安静。连扔了五六块石头,确定安全无虞,洛翻过院墙,跳进院里。蹲在暗处等了片刻,再沿着墙边跑到草棚看里面情况。确是个马料棚,里面堆着半棚干草。虽离马棚近了些,但胜在可遮风挡雨,也安全,即使被发现至多被打几下赶出去。精明的生意人不会自找麻烦扭送她去官府。
        洛绕到马棚前面,往前院那里看了看,这边没有灯光,晚上应是无人会来的。心中满意,洛蹲身回去后院,翻出院墙。她用斗篷把小耳兜在背后,包袱亦背在肩上,攀上墙,骑在墙头,看看无人,轻巧跳下。顺墙根溜到草棚里,躲在草垛旁边休息。等驿栈夜深关门后,再收拾出一处可容二人躺下休息的地方。如果一夜无事,这里就是她和小耳近日的栖身之地。
        一夜好眠。洛和小耳终于住上了有顶遮雨的草棚,虽担心随时被赶走,但是久未住过如此安适的宿处,竟一睡到天明。
        前院已有人声,显是店家已开门迎客。洛急忙叫醒小耳,把挪动的草垛恢复原样,收拾好包袱,背起小耳,仍从后院翻墙出去。
        与小耳穿过树林到小河边梳洗喝水吃过早食,洛牵着小耳随着进村的人群走回村里。
        一早街上就十分热闹,卖早食的最多,二人都是第一次到如此繁华的地方,不觉惊讶赞叹。
        小耳轻轻拽洛的手,小声道:“小姨,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不走了吗?我好喜欢这里呀!”
        洛心情亦有些雀跃,只是还有一桩要紧事需要费些心思。她们的存粮就剩一半,需要做工赚钱,否则就只能像蹲在村口的几个流民乞丐一般乞讨度日了。
        在街上逛了半天,午后,正是驿栈茶肆休业之时,洛背着睡熟的小耳来到村北那家最大的驿栈前。金漆的牌匾,上书“富源”两个大字,字体繁复,配得上驿栈的华丽装饰。
        店堂里面静悄悄。门口木桩上栓着几匹俊马,闲适地啃食地上堆的干草。院里另停着几辆马车,有的马已被卸下,拉去马棚。
        洛绕去后院,双开的后门,有个年轻妇人蹲在门口清洗木盆里的碗碟。洗好的已有几摞,堆在一旁。
        这是条后巷,行人不多,午后更是无人。洛装作走累,在后门阶前略站了一下,随即挪到旁边石阶上坐下,弓着背状似累极,朝妇人歉意一笑,说道:“阿姊,我这外甥实在太重,且让我在这里歇歇。”
        妇人扭头看看她,没说什么,依旧低头洗碗。
        再一会儿,妇人许是也累了,直起腰,甩甩手上的水看着她,问道:“你这女子不是这里人吧?”
        “阿姊好眼力,我是前几日才来帮我长姐带小囡的。”洛回道:“长姐姐夫出去走商,我一人在家带小囡实在无趣,就带她出来转转。谁知她却睡了,真是麻烦。”
        “小儿就是如此,待长个两岁就轻省些。”妇人随口说道:“你这孩子不到三岁吧?”
        “阿姊说的是。是我才来这里有些不惯,想来久了认识些人便不会如此无聊。阿姊,可是这店里帮工?洗这许多碗碟。”
        说起这个妇人就有些抱怨,“我是这家的儿媳,哪里是什么帮工!帮工一月还有两钱银子拿,我可是白做。唉,有什么办法,前几日刚走了一个杂工,嫌弃钱少活多。这季节生意好,人手不够,我这也是没法子,自家生意,能帮衬总要帮衬。”
        原来如此,洛点头,说道:“阿姊着实辛苦。我这里却闲得慌,唉!看阿姊也不是本村人吧?”
        又与妇人闲聊几句,洛起身道谢离开。
        第二天一早,洛把大包袱藏于云来客栈后的树林里,只揣了个布包。午后,依旧背着小耳去那后巷,见妇人果然还在洗碗。她走过去打招呼。先闲聊几句,问道:“阿姊,我瞧见你手背上可是湿疹?”
        妇人抬手看手背上的一片红色丘疹,“可不是,就怪这皂水。痒死人。”
        洛掏出布包,打开,摊在手心,里面有五个暗绿色草药团子,“湿疹倒不是什么大病,我以前也得过,祖母给我制了这药,可解奇痒。阿姊或可试试?每晚以清水调开,敷在红肿起泡之处即可。”
        妇人拿起一个药团凑到鼻下,“倒怪好闻,真能解痒?”
        “阿姊权且拿着试试看,应是有用的。”
        又闲聊几句,洛道辞而去。
        隔日傍晚,洛牵着小耳,状作无意走过那条后巷,就见妇人坐在门口张望。洛对她笑笑,妇人就站起来招手唤她过去。
        “可等到你了,你怎地才来?”
        这话说得有些嗔怪,洛不露声色,问道:“阿姊寻我有事?可是那药有什么不好?”
        “没有、没有,”妇人摇头道:“药好着呢,还要谢谢你。我有一事要问你。你可是想寻个差事做?”
        “这……”洛迟疑道:“虽住在长姐家里,到底不如自家,有份赚钱的差事自是最好的。只是我需每日照顾小耳,差事也是难找。”
        “巧了,”妇人道:“我这里有个差事,却不是寻常能做的。我问你,你可是还未出嫁,有没有过相好?”
        洛惊讶,脸就红了,“阿姊怎问这些?”
        妇人凑近,拍拍洛手臂,“哎,跟阿姊何必害羞,看你这模样就是没有吧?若是你就点个头。”
        洛遂默默点头。
        妇人满意笑道:“阿姊和你有缘,才认识你就有一份差事送上门来。我和你说,就我这店里前几日来了一个大财主,十分阔绰,也大方,就是许多讲究。为了他楼上客房都清空了,重新摆置了两回,可是难伺候!”
        “这也是好事。”洛也不急,拉小耳坐下听她细说。
        “唉,好事是好事,可是钱难赚呢!这人原是住在城里,这次不知怎地相中了我家。这位贵人每天的衣物原是在城里洗衣坊清洗,因着如今住这里,店里每天都要专门遣个伙计送他的衣物进城清洗,一来一去就是半天,这怎使得?店里本就人手不足。所以我家翁想着自家人给他洗。谁知一问才知,这寻常洗衣竟要那般讲究,说是一,不能用井水,井水阴寒,衣服受了阴气会害主人生病;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清洗这贵人的衣服,说是一定要未出阁的女子,浑身香气未散,日出后到那河边以河水清洗这位贵人的衣物,这样洗出来的衣物才是香的。”
        噗嗤!洛本性情淡定,亦忍不住笑出声,“怎有这种人?这般……”
        “唉,还有更麻烦的,这贵人只爱山泉水,每日吃用的水都是专门从山上运下来的,每天一车,更别说餐食……”
        洛笑着听妇人抱怨一番,不觉担心问道:“若是那贵人挑剔,嫌我洗不干净可如何是好?”
        “不会、不会,”妇人唯恐她推辞,“那贵人金贵得很,又每日沐浴,那衣服我见过,一天穿下来灰都看不见,好洗得很。就是面料金贵,我且将清洗方法教你,定不会出错。”
        “如此,便多谢阿姊。”洛点头道谢。
        妇人见她应允,就谈起正事。
        这位贵人每日沐浴换衣,里三层外三层,还有巾帕等小件。洛需每日牟时来取,洗好,即送来店里与妇人晾晒即可。贵人侍从自行整衣熨烫。
        “每日十文钱,每日结账。你看如何?”妇人问道。
        洛惊喜,“这么多?好!好!”
        妇人更加满意。
        洛亦十分满意,走在回去的路上觉得风里有畅快的清凉。
        “小耳,小姨终于可以养活你了。”她自豪说道。
        “嗯!”小耳仰头看她,嘴里啃着妇人送的一个糖角,笑容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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