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巫医

沈言枝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失礼，她对着那位“孟婆”福了福，试探着问道：“阿婆，您这是孟婆汤？”
        “孟婆”爽朗地笑着，麻利地盛了三碗锅里的东西，一碗放了些盐巴和胡椒粉，递给了杜行舟，另一碗则是多多的香辣子油，递给了郁子都，然后端着最后一碗汤道：“其实就是豆花儿，我不过取个有趣的名号罢了，姑娘要什么口味？”
        沈言枝恍然，指着郁子都的碗浅笑道：“阿婆，我要同他一样的。”
        杜行舟优雅地吃着自己的豆花儿，看着旁边并排吸溜两碗辣油的两人，那眼神仿佛是在看怪物。
        或许，沈言枝跟郁子都才算是真正的臭味相投，哦不，是辣味相投。
        吃完孟婆豆花儿，三人又走过几个小摊，来到了一个转角。
        身形一转，沈言枝的眼前豁然开朗。
        她看到了一条长街，一条因所有墙上都涂了一层黑粉而昏暗，却又因星光般密集悬挂着的彩色灯笼而明亮的长街。
        这是一个浮光跃金的昏暗世界。
        长街两侧，各种奇异的小店都开着门，没有一间是闲着的，小店门前，则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卖着与临安街市不同的东西，每家商户甚至每个小摊，都在显眼处挂上了不同颜色的灯笼。
        有个小贩似是没抢上摊位，只能挑着担沿街叫卖，却也在扁担前面，挂了一盏小小的纸灯笼，上面糊着绯红的纸，因而那灯笼的光便是绯红的。
        前面围了一群人，沈言枝跑过去凑热闹，原来是杂耍团在卖艺，一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手上各提着一个火球，在空中飞速地甩着，火星子四溅开来，像是暗夜里的烟花。
        他又不知含了一口什么东西，对着火球一吐，那火球便向前窜出好几丈，围观众人不禁惊呼后退，继而鼓掌如擂鼓：那火球延伸出去的形状，分明就是一只如生的火凤。
        沈言枝眼里闪着光，跟着众人连连叫好，简直堪比酒吧里的气氛组。
        杜行舟仿佛就喜欢看沈言枝这种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又打开那宝贝扇子，幽幽地道：“这叫火焰戏法，唬人的小把戏罢了。”
        沈言枝被他扫了兴，捏着刚买的糖人，到前面看耍猴去了。
        来之前她回了趟家，给妹妹带了些吃食，然后托付给了隔壁冯婆婆，所以今夜即使晚归也无妨，她便撒欢地在这暗市逛了起来。
        走走停停转悠了大半条街，杜行舟又开口了：“娘子不是来破案的吗？”
        对哦，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沈言枝玩着项圈垂在胸前的银铃铛，不好意思地道：“那南疆药商在何处？”
        杜行舟抬扇指了指旁边：“喏，近在眼前。”
        那是一间装饰浮华的三层竹楼，每一层的飞檐上，都挂着彩色的灯笼，尺寸比旁边的店铺都大，用料也好，因而发出的光格外清亮些。
        沈言枝一抬头，只见暗暗的匾额上是几个没见过的异域文字，门前招子上，则用中原文字写着“飞花坊”三字，周围还用银线绣着两圈蛇纹。
        进了这飞花坊，便有几个南疆打扮的伙计迎了过来，引着三人向里走。
        又一层门开，里面别有洞天，嘈杂的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大堂正中是几个长条赌桌，几个汉子已赌红了眼，围观的人也在乱起哄。
        沈言枝仔细分辨，他们的赌注仿佛不是寻常金银地契之类的财物，而是什么“帮我处理某某人”或者“玩一次赌酒游戏”之类的，听上去就很骇人。
        一扇半透明的绉纱屏风隔开了这群赌鬼，屏风后面是酒色的地盘，打扮妖艳的男倌女倌簇拥着几个贵公子，他们身上的衣料加起来，似乎也不够给沈言枝做一身体面衣裳。
        见到沈言枝身后的杜行舟，一个身材极为逆天的女倌便扭着腰扑了过来，腰上一圈银铃铛清脆作响，口里黏黏糊糊地喊着：“杜公子——”
        没等这女倌近身，杜行舟收起折扇，将扇骨往前一戳，挡住了女倌，另一只手则放在鼻下，仿佛被女倌带来的一阵香风熏着了。
        沈言枝脑子里蹦出来个成语：装模作样。
        郁子都则像是来到了自己家一样，先是跟一个女倌说了句荤话，又凑到另一个女倌面前，调笑了几句“姐姐今日真美”之类的，然后随手抓了一把桌上的核桃仁。
        “沈娘子吃吗？南疆品种。”
        沈言枝苦笑着摇了摇头。
        杜行舟对那位扑过来的女倌开口道：“巫医回来了么？”
        女倌甩了甩丝帕，笑道：“前日刚回来，正在内间喝茶呢，杜公子请。”
        杜行舟跟着女倌向里面走去，沈言枝急忙跟了上去，郁子都则又抓了一大把核桃仁，跟一个女倌说了声“回见”，这才也跟过去。
        走过一间幽深的回廊，大堂里的笑闹声便被隔住了，又穿过一片花园，就来到一间竹屋前。
        女倌正门口禀报：“巫医大人，杜公子来了。”
        里面的人没有答话，半晌之后，竹门开了，一个红发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一只手搭在杜行舟肩上道：“阿舟，可想死我了，哟，有新朋友了？”
        巫医口中的“新朋友”，便是说的沈言枝，沈言枝浅浅笑着，屈膝行了个礼。
        “姑娘生得可真美，我们阿舟还是第一次带别人来呢，唔，除了这个贪吃的臭小子。”
        自然，巫医口中“贪吃的臭小子”，便是指的郁子都了。
        这间竹屋很雅致，桌椅也都涂着黑漆，想必跟外墙涂黑粉一样，都是南疆的习惯，为了祛毒虫之类的。
        左首的一面墙上嵌着架子，上面整齐地放着各种药材，旁边一面墙则摆着许多瓶瓶罐罐，上面的标签都是神秘的南疆文字。
        许是被药气熏染的久了，整间屋子都散发着淡淡的苦味。
        郁子都倒是不负“贪吃的臭小子”这一美名，一进屋就开始吃桌上的玫瑰花饼，巫医无奈地笑了笑，又去内间拿了几盘黑草糕、藤花酥之类的吃食。
        “你小子最近心情不错嘛，说吧，来找我做甚？”
        杜行舟笑道：“想您了，所以就来了。”
        沈言枝竟从他这语气里，听出来几分孩童般的意味。
        巫医撇了撇嘴：“放屁，说吧，又盯上我这儿的什么宝贝了？”
        杜行舟把那汉子身中南疆曼陀罗花毒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巫医听了半晌，开口道：“这半个月我不在临安，你等我唤怀安来问问。”
        巫医在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对着里面的小虫低语了几句，小虫身上便爆出了一阵淡紫色烟雾，过了一会儿，就进来一个黑色劲装的少年，便是怀安。
        “近日可有客人来买曼陀罗？”
        怀安从袖中拿出一沓子画像，仔细翻找着，找到其中一张递给了巫医，沉声道：“七日前夜里亥时三刻，此人买去了一株。”
        巫医没看那画像，便把他交给了杜行舟，杜行舟看了一眼，露出一丝笑意，又把画像递给了沈言枝，“可以抓人了。”
        沈言枝定睛一看，画像上之人正是那位叫亦黎的道士。
        郁子都应道：“有了巫医的画像，可谓是证据确凿，若破了这个案子，我的政绩便不再是空白了，说不定还能得个嘉奖什么的，沈娘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沈言枝又想到那个失踪的姑娘，心说这案子怕是没那么容易破，不过找到了毒药来源，也算是个大进展了。
        怀安退了出去，巫医又道：“今日是巫尔节，一会儿街上有祭神大典，姑娘可以去热闹热闹。”
        沈言枝点头正要答话，郁子都率先开口道：“巫尔节？去年我就没赶上，今日一定要去看看。”
        巫医笑道：“你这小子贪玩得很，尽管去吧，若是玩得晚了，我这飞花坊有的是干净厢房，还有，两个小子要把姑娘照顾好哦！”
        又说了一会儿话，三人便告辞出了飞花坊，刚一出门，便听到长街尽头传来一阵整齐的鼓声。
        郁子都雀跃道：“祭神大典开始了！”
        他开始给沈言枝介绍道：“沈娘子，这巫尔节是南疆的传统，夜间祭神所有人都会出来看，比过年还热闹。”
        沈言枝问道：“这祭神大典，祭的是什么神？”
        祭神的鼓声愈来愈近，郁子都伸长脖子张望着，口里答道：“盂山女神。”
        “盂山女神？司什么的？可有何有趣的传说？”
        祭神队伍已经到眼前了，鼓声日隆，郁子都仿佛没听到沈言枝的发问，兀自跑到了祭神队伍里。
        沈言枝也愣住了。
        数十个赤着上身的汉子走在前头，身上纹着神秘的图腾，脸上戴着夸张的面具，肩上一同扛着个神台，神台之上，则立着一位金衣女子，她手中执一株小花，发上带金丝发冠，赤着双足，脚踝间各有一根红绳串起的银铃铛。
        这便是盂山女神扮演者了。
        女神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现在经过飞花坊的，是一队南疆打扮的妙龄少女，都随着鼓声跳着舞。
        郁子都大概是找到了自己的主场，晃到一位黄衣浅眸的少女面前，边跟着舞边道：“在下郁子都，请教娘子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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