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纸人献花（14）

燕星辰这一次入梦,  本以为会和之前一样，他成为梦中没人能够看得到的隐形人，只能在一旁看着那些曾经的旧事。
        梦境的剧情会和之前的那些信息拼凑起来,  得出一个少年少女的故事。
        这一回他虽然也是在看故事，但他却不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
        刚进入梦境的时候,  他就看到了一个红裙少女正在背对着他。
        那少女站在秋千前面,  似乎在看着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周围传来一些孩童嬉闹的声音,  还有些许大人们走动的声响，整个陈宅热热闹闹的,  完全不像现在这样荒凉可怖。
        燕星辰刚进入梦境不过几秒,  那少女居然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缓缓回过头来。
        他总算看到了这少女的全貌。
        那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年华的少女，若是在他所在的现实世界，恐怕还是在上学的年纪。
        若是在陈宅这种地方显露出来的年代,  应该正值要嫁人的妙龄。
        她虽没有让人惊艳的五官，但她长得十分可爱,  神色温婉,  眉目之间有些忧愁,  毫无锐意。
        只是这一回眸,  燕星辰对上对方的视线,  便冒出了一个问题——她会是陈宅主人吗？
        如果从梦境里的时间点来看，这个时候的她完全不似会剥人皮做纸人、屠戮一整个镇子连小孩都不放过的人。
        “你在看我？”他试探地问。
        少女只是看了他一眼,  便走上前，拉了拉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前走。
        少女身上的花香传来,  燕星辰问：“你是让我跟着你走？”
        少女点了点头,  放下他的手臂,  转身往前厅走去。
        这本就是碎片梦境，倒不需要警惕什么危险，燕星辰没有犹豫，抬脚跟上。
        走过连廊，燕星辰身侧路过许多来来往往的成年人，这才发现，只有少女能看见他。对于碎片梦境里面的其他人来说，他依然是一个不存在的过客。
        有些人看见少女，还会打招呼道：“陈小姐！”
        少女微笑颔首。
        “陈小姐，老陈最近的手法越来越厉害了啊，这纸人做得惟妙惟肖的，整个镇子就老陈家的纸人最逼真！别说是咱们镇子，附近镇子里的人啊，都来你们这里买。”那人道，“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啦。可惜啊，你画得一手好画，怎么就不帮帮老陈呢。”
        “我画画只是玩儿。而且阿爸养大了阿郎，阿郎会帮他呀。纸扎不全是阿爸做的，”少女说，“阿郎这两天一直在帮忙。阿爸年纪大了，一天做不了多少，叔叔手上这个纸人，就是阿郎昨晚刚刚扎好的。”
        阿郎？
        除了管家陈叔和面前这个被称为陈小姐的少女，这是燕星辰在副本中听到的第一个有称呼的人物！
        少女眼前，那人刚刚还开心地和少女打招呼交谈，听到这话，居然讪笑道：“这样啊，那我走了啊……”
        燕星辰站在后面，瞧见这人抱着纸人转身走了之后，在少女看不见的角度，颇为嫌弃地看了那纸人一眼，低声说：“真是晦气！”
        少女没有听到这句话，继续带着燕星辰往前走。
        燕星辰怔了怔。
        陈宅似乎家传就是做纸扎的，来来往往都是来买纸扎的客人，陈宅的手艺似乎特别好，远近的镇子都有人来买纸扎。
        虽然这是办白事用的东西，但陈宅也因为生意而十分热闹。
        听他们交谈的言语，陈宅那位老主人似乎年纪大了，只有少女这么一个孩子，少女还不会这门手艺。但那个少女口中的阿郎会，
        阿郎是陈宅老主人的徒弟吗？
        看这个客人的态度，他们明显非常不喜欢这个叫做阿郎的少年。
        第一个梦境碎片里，孩子们玩捉迷藏，他只看到了那些藏起来的孩子，而没有看到捉迷藏游戏里面负责找人的“鬼”。
        但当时，那些孩子说话间也带着嘲弄。
        这些人对那个阿郎的态度都不算好，刚才那个客人甚至觉得阿郎做的纸扎晦气。
        思索间，他跟着少女到了前厅，才发现那些嘻嘻哈哈玩闹声的由来。
        那是一群比少女年纪稍稍小上一些的孩子。
        这些孩子的身高和年纪……正好对应得上那些献花的纸扎孩童。
        他面前这些扬着笑脸的孩子，最后都变成了那可怖阴森的纸人吗？
        管家陈叔也在。
        陈叔坐在一旁，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这些孩子。孩子们在玩耍，也没人和陈叔交流。
        “婉儿姐姐！”见到少女来了，有个孩子冲了上去，手中拿着一个全新的糖人，“听说你要嫁人了！送给你的！”
        别的几个孩子也凑了上去：“姐姐，这是我的风车，送给你！祝你和姐夫百年好合！”
        “姐姐！姐姐，看我的礼物！”
        “婉儿姐姐……”
        陈婉儿一一笑着接过。
        燕星辰看到她的表情。
        很幸福，很快乐。
        没过一会，陈婉儿手中就抓着一大把对于这些孩子来说算是珍贵的礼物。
        突然，孩子们全都看向一处地方，嬉闹声停了下来。
        陈婉儿也朝那处地方看去。
        一个衣着比较破旧的少年站在了那里。
        “婉儿……”他说。
        这声音燕星辰听过。
        这正是上一个梦境里，给陈婉儿送花的那个少年的声音！
        他就是阿郎？
        所以阿郎是陈宅老主人的徒弟，每日都送花给陈婉儿，然后现在陈婉儿要嫁给他了？
        燕星辰还未仔细思考，朦胧的梦境中，陈婉儿听到这声呼喊，却先是往燕星辰这边看了一眼。
        他这才发现，少女的表情虽然是笑着的，可是双眸里的眼神却很忧愁。仿佛那笑容是当时这个场景里的陈婉儿的，而忧愁却是现在的她透过梦境向燕星辰传递的。
        “我……”
        燕星辰听到她开口了。
        她似乎说了一句话。
        可燕星辰根本没来得及听清楚，眼前的一切就突然开始破碎，白雾泼天而来，遮盖住眼前所有泼天的景象。
        撕裂般的头疼直接把燕星辰从梦境中拽了出来。
        好疼。
        这一次比之前两次都要疼。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次他和梦境里那个时间点的陈婉儿有了交流，醒来的那一刻，好似有什么东西把他的灵魂拧了拧抽出来又放进去一般，疼得他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在哪。
        燕星辰醒来的时候，刘烛就注意到了。
        他和朱白风带着燕星辰东躲西藏了大半个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和燕星辰汇合之后，他们的运气极差，遇到纸人的次数都多了好多。不得已，他们折损了好多道具，才撑到现在，为的就是燕星辰的那个碎片线索。
        所以一感受到燕星辰的苏醒，刘烛立刻盯着燕星辰，等着他醒来。
        青年睁开双眸的那一刻，墨瞳染着满满的杀意，眼神幽然，看着他的目光竟像是副本中随意便会吃人的鬼怪。
        刘烛
        骤然对上这样一双眼睛，猛地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可是下一刻，刚刚清醒的青年便皱了皱眉，双眸微散，面色苍白，浑身上下只余下“脆弱”二字。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刘烛的错觉一般。
        朱白风没看到那一幕，他站在侧边，一直在看着燕星辰的侧脸，看得有些出神。
        他被刘烛后退的动静拉回神，疑惑道：“刘哥？”
        刘烛摇了摇头：“没事。”
        他再度上前，摇了摇燕星辰的肩膀：“清醒了？你看完那个碎片了？”
        燕星辰看了他一眼。
        青年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我……我好像代入了陈宅里的一个死者，看了点他生前的事情。”
        刘烛松了口气。
        看来燕星辰刚刚那个眼神，多半是代入了鬼怪，醒来那一刻还没完全抽身出来才会这样。
        眼前这个做个梦都能虚弱成这样的青年怎么可能会露出那样让人害怕的眼神呢？
        刘烛冷冷道：“行，那你把你看到的所有东西，事无巨细地告诉我。这个副本太危险了，你要是没点用处，就别怪我们不保护你了。”
        话是这样说，但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他拿燕星辰当挡箭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真的会费力气护着？
        反正那个赴死者不在，燕星辰看上去好骗得很，他们先骗到线索，再把人推出去送死。
        燕星辰从头疼当中稍稍缓了过来。
        他看了看周围——他们正在一个客房里面。刘烛和朱白风都在，这两人比他昏迷前看到的样子狼狈多了，想也知道这几个小时一直都在逃命。
        但看他们现在这么镇定……
        “追杀的纸人……？”他试探地提起。
        刘烛立刻道：“我们刚才用了一个道具，短时间内这里不会有纸人。你快告诉我们看到了什么，我们早点破局，你能活下去的机会也大。”
        他假借着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姿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信息面板和物品栏。
        许千舟给他留的定位道具还有反应，齐无赦和许千舟都没有出事。但他现在没办法在刘烛死死盯着他的情况下拿出来看，不太能确定齐无赦和许千舟现在在哪。
        直播视角没有人开着。
        这也正常。
        黄泉这一回“逼”他们进副本，是为了要么杀了他们要么控制他们，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虽然樊笼里本来就弱肉强食，烂好人反而没什么人同情，但黄泉作为一个组织，对新人不地道的话之后不好招揽新人，刘烛自然不会开着直播视角让别人看到什么。
        这倒是方便了他。
        起码他不用想办法让这两人自己关上直播视角。
        他揉了揉额头，缓缓坐直，怯怯地说：“我代入的那个死者是镇子上的一个普通居民，他家里办白事，就来陈宅买纸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讨厌陈宅做纸扎的学徒，拿到纸扎之后，他知道是那个学徒做的，搬出去就把纸扎给扔了，结果他就死了。”
        这不算谎话。
        这个就是他在梦境里面看到的那个不喜欢少女口中的阿郎的那个客人。
        至于后面，自然是他编的。但那个人必然是死了的，从这几次梦境来看，这个镇子和整个陈宅的人都不在了，现在的一切不过都是陈宅主人生前留下的执念所化的地煞。
        他只是略去了梦境的重要内容，留下这一个他自己暂时不清楚的东西告诉刘烛。
        那个客人为什么会觉得阿郎做的纸扎晦气，他也不知道。
        他都已经看了好几个碎片，这
        个信息还是很模糊，即便告诉了刘烛，也不会带来什么影响。
        他说完，刘烛没有说话，沉思了片刻。
        他也不是燕星辰说什么就信什么，又询问了几个明显带着试探的细节问题。
        刘烛还故意埋了自相矛盾的点在问题当中。
        但燕星辰只是避重就轻，说的本就是梦境中真实看到的人物，刘烛又哪里能发现什么破绽？
        来回询问下来，刘烛又没把燕星辰看在眼里，想不到燕星辰会主导他的思路，便渐渐相信了燕星辰的话，在一旁沉思着。
        至于朱白风，他一直都在盯着燕星辰的脸看。
        这人进副本之前就这样看过燕星辰，但当时齐无赦在，他的目光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现在刘烛在思考副本的事情，燕星辰又虚弱地半躺在这里，他看得越来越露骨。
        这样的眼神看得燕星辰刚压下的暴戾都要重新浮上来，他偏过头去，佯装没有察觉到这样露骨的目光。
        此时，客房外头的光线变得越发明亮了起来，微微的白昼光透了进来。
        天快亮了。
        副本内过去了两天，还活下来的玩家恐怕不到半数。
        刘烛看了一眼正在微微闭眼休息的青年，对朱白风招了招手。
        朱白风恋恋不舍地从燕星辰身上收回目光，赶忙凑上去。
        刘烛低声对他说：“我本来还想着等那个赴死者死了看看能不能把他带出去给厉九泽，但是现在这个副本太难了，我们自身都难保，管不了他。他也没什么用了，副本接下来越来越危险，我们现在主要的任务还是拿到副本的成长型奖励，处理他和那个赴死者是顺带的。两天我们才得到十点剧情点，不能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我在这理一理线索，你把他带出我们道具笼罩的安全范围，等遇到一个纸人，直接把他推给纸人，让纸人杀了他你再回来，这样追杀就会结束，我们也能继续寻找剧情点和出口。”
        刘烛和朱白风是走到了房间角落里压低了声音说话的，他们眼里燕星辰数据不高，并没有怎么防备。
        但燕星辰念力虽然不如齐无赦，也不至于比普通玩家还低，他靠在床边闭着眼，将这话听了个完完全全。
        ——刘烛他们还获得了十点剧情点？那是什么信息？
        只听朱白风轻声回道：“刘哥，这就让他死了？这……”
        刘烛不耐烦道：“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反正现在我们也没开直播，厉九泽和直播间其他人不会知道，一会你把他带出去，想干什么随便你，记得最后让他死在纸人手上就行。不要耽误正事。”
        朱白风“嘿嘿”地笑了笑：“谢谢刘哥，还是刘哥你懂我。”
        “去吧。”
        朱白风走到了燕星辰面前：“小燕，这里一会就不安全了，你现在很虚弱，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燕星辰刚才把他们说的话都听在耳中，此刻只在心下冷笑：分明就是想拉他去送死。
        他神情不变，十分乖顺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对朱白风说：“好的，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朱白风和刘烛互相看了一眼，刘烛点了点头，朱白风便带着燕星辰走出了房间。
        外头的走道上什么都没有，燕星辰摸了摸口袋里的低级避阴符，发现符咒都没什么反应。
        黄泉果然财大气粗，居然能有这种道具。
        但刘烛他们应该没有多少这样的道具，不然刘烛也不会急着想让陈宅主人平息怒火。
        两人前后走出了一段距离，朱白风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燕星辰。
        走到两旁的红灯笼微微晃动着，鬼魅一般的烛光洒在青年身上，给他铺上了一层神秘。他看上去又消瘦又虚弱，仿佛谁都能按在怀里任意欺负。
        青年乖乖地看着他，茫然地问：“怎么停下了？这里就是安全的地方吗？”
        朱白风回头看向燕星辰，没忍住舔了舔嘴唇。
        樊笼这种地方，没有什么东西比生死更重要，多的是愿意跟随强者的男男女女。
        朱白风能加入黄泉，这一次还来处理这么重要的副本，当然也不可能是个废物。黑市上那些愿意给人当宠物的，他也不是没有品尝过。
        但确实没有人能比得过燕星辰。
        朱白风从物品栏中拿出了一份鬼发水草——作为新人首副本经常掉落的道具，既不算太贵，又能绝对压制比自己武力值低的对手，稍微有点身家的玩家身上都有几个鬼发水草。
        他抬手便将甩到了青年的身上。
        鬼发水草化作柔软坚韧的黑色长发，登时缠绕住了青年白皙的手腕。水草的另一端黏在了墙上。
        阴森黏腻的道具在青年白皙的皮肤上蠕动，牢牢地捆着他。他的外衣上还沾着几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血迹，领口微微敞开，黑发有几处发梢翘起，略微凌乱。
        朱白风感受到燕星辰的视线。
        他觉得人已经到手，很有耐心地说：“这个是鬼发水草，除非武力值高于被使用者，不然你挣不开的。”
        此时，转角处。
        已经办完事情的许千舟和齐无赦刚刚汇合，根据定位道具的地点来找燕星辰。
        他们躲在拐角之后，朱白风对燕星辰动手的那一刻，齐无赦拦住了要冲出去的许千舟：“他有他的打算，不要坏事。”
        随后，许千舟听到了朱白风说的话，看到了那绑在青年手上的鬼发水草。
        他：“……”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纵然这个朱白风实在可恶，但许千舟被提醒了副本刚开始时发生的伤心事，转过身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走廊。
        朱白风丝毫不知道许千舟和齐无赦已经在后方盯着他，他把手放在了燕星辰的肩膀上，低声说：“小燕，你乖乖听话，按我说的做，我让你死得舒服一点，怎么样？”
        他直勾勾地看着燕星辰，手已经朝着青年的领口而去。
        燕星辰抬眸。
        朱白风撞上了青年带着笑意和冷意的目光。
        他一愣。
        拐角处。
        藏在后方的许千舟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地低声道：“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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