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巫女祭神（10）

雨声稍稍小了一些。
        暴雨似乎是一阵一阵的,方才还大得如同阴云泼水，此时细细密密了起来，仿佛给整个青山都盖上一层朦胧幕纱。
        燕星辰和齐无赦在青山族边沿的小巷里,燕星辰手中紧握金拆,神情肃穆,视线分毫不动地落在齐无赦的身上。
        这人蒙着双眼，神情总不是那么明显，让人看不清这人在想着什么。
        一时之间，他们谁也没说话。
        有青山族人在小巷外走过,燕星辰为了躲开视线,稍稍往前走了一些,近乎站在了齐无赦身前几寸处。
        他浑身紧绷，防备着齐无赦可能的动作——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彼此的数据水平，齐无赦要是此时突然动手挣开金拆，或者干脆反过来抓着他走，他现在的打算可就落空了。
        可齐无赦也没有动。
        没一会，路过的青山族人便走远了。
        细雨绵绵,静谧无声。
        仿佛他们此时并不在副本中，而是在一个平静宁和的青山绿水中。
        但这样的平静只是假象。
        燕星辰表面冷静，心中其实格外紧张。
        前两回副本生死关头之时,他都没有这样心里没底。
        因为那样的时刻，他其实是对一切都有掌控的,这种掌控指的是结局——不是生就是死，没什么别的可能。
        但是现在不一样。
        现在是他任性地用副本的优势来换取齐无赦的妥协，他不知道对方会说什么、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他也不知道如果齐无赦真的有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他会怎么做。是会直接在这里分道扬镳，还是和这人继续合作,但始终提防？
        如果他赌输了，黄泉的玩家真的追上来了……
        他以往因为灵魂有缺的毛病，平日总是克制得很，做什么都深思熟虑。
        难得这么一次，做事完全不计后果。
        燕星辰此刻心跳是有点快的——因为没底。
        偏偏眼前的男人被金拆捆着手困在墙上却冷静得很。
        偏偏这扰人耳朵的暴雨在这个时候变小。
        以齐无赦的五感，此刻恐怕早就把它心跳的速度听了个完完全全。
        燕星辰正懊恼着，齐无赦终于开口了。
        此时离他们停下来已经过了约莫十分钟。
        只听齐无赦轻轻地和他说：“我这人有时候确实不讲道理了一点，说话也不爱退让，你要说我没什么好脾气，这也没什么。但如果说我故意隐瞒你什么，是为了利用你、坑害你，那我可真是太冤枉了。”
        燕星辰一愣。
        齐无赦话音未落，便微微站直了一些，离开了身后的墙壁。
        他们本就离得近，齐无赦不过稍稍往前，燕星辰便险些撞上对方。
        他连忙后退了一步。
        后退完，他这才想起明明他还在“胁迫”齐无赦，怎么还……
        眼前，齐无赦在黄泉即将到来的倒计时中，嫌恶地拍了拍身上那些从墙上沾染而来的泥泞，说：“下次要问问题，选个干净一点的地方。”
        燕星辰：“……”
        他觉得他和齐无赦似乎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他在这边担心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齐无赦三言两语，却完全把气氛搅浑了。
        “你到底打不打算说？”他问。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齐无赦突然敛了随意的神色，语气认真道，“我没骗过你。”
        “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我上次问你，你和我说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燕星辰气笑了：“敷衍能不能换个词？你自己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不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缺了一部分灵魂吗？”
        燕星辰一噎。
        齐无赦似乎还颇有点惋惜：“摆这么大架势，上来就又捆人又靠近的，我还以为你……”
        “我什么？启明条约规定玩家不能自相残杀，我摆再大架势也不会真的杀你。”
        “我没有以为你要杀我，”这人难得这么正经地解释，可下一瞬便话头一转：“你问过我的，我都有告诉你。你不知道的，是你没问我。”
        燕星辰：“。”
        行吧。
        紧张没了，只想揍人。
        金拆的用法里面，怎么没有缝住人的嘴的选择呢？
        他没好气道：“那你到底为什么知道法衣金拆的存在和用法？”
        “上个副本，我和你说过，每个副本里一切东西的消散、npc的死亡，这些东西都会有负面能量散出来。这些负面能量可能本身就是组成副本的结构，这个我也不清楚，总之我可以吸收这些负面能量。这些东西，如果是我杀死的鬼怪，我反而什么都得不到。我最开始和你合作，让你获得破局的剧情点，就是为了借他人之手，获得破局之后的负面能量。”
        “这个我知道。”
        “但我每个副本，除了能够积攒这些能量之外……”齐无赦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太阳穴附近的位置，“总是会突然多出来一点东西。这些‘东西’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还有一些我没有去过的副本的片段，还有……”
        还有类似于符咒道具的信息、法衣金拆的存在和一些用法。
        齐无赦没说完，燕星辰多少也能猜出来一些。
        “你是说，这些负面能量给你带来了突如其来的记忆？”
        “只是有可能。因为不止是副本结束的时候，平时也会突然有片段和画面乱冒。可能是我不知道遗忘在哪里的记忆总是蹦出来吧。”
        “你不知道遗忘在哪里的记忆？”燕星辰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眉头微皱，说，“什么意思？你忘记过什么？齐无赦，你到底是谁？”
        最后一个问题，燕星辰其实想问很久了。
        他一直以为是齐无赦不愿意交代。
        可如今看来……怎么像是齐无赦自己也不知道？
        “也不算忘记吧——可能有一些忘记了，但我没有失忆。因为我脑子里记忆挺多的，就是多到有点乱。”
        说的明明是他自己，齐无赦却轻笑了一声，满不在意道：“那些画面里面，有些是我本来记忆里就有的，但是渐渐拼凑成了更长的片段，也有一些是我没见过的。也许我早就在樊笼里面，只是之前不小心——啊，我这个人不会不小心，那就是故意。故意得罪了哪位总榜前几玩家，不得不找个方法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说不定积攒负面能量就是我的技能呢。”
        燕星辰刚才又一拳打在棉花上，此时正是有些气不起来又有些想生气，脱口而出便道：“齐先生，真自信啊，说不定你只是得罪了厉九泽之流的普通玩家，费尽全力找了个更换身份的方法，就立刻屁滚尿流地跑回新人首副本。结果出了点意外，或者付出了点代价，把你这本来就不正常的脑子给弄坏了。”
        他本意是想让这人也被噎上一回，岂料齐无赦轻而易举地接住了招：“有道理，说不定让我屁滚尿流的玩家就是你，所以我才对你这么熟悉，还知道你的拿手底牌。”
        “不可能是我。我可没有记忆混乱，我只是缺了灵魂，并不是失忆。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都一清二楚。”
        而且他从儿时约莫有记忆开始，就已经有发疯的毛病了。
        但这话提醒了燕星辰。
        他想到了自己对小舅舅的猜测——他也曾经想过，小舅舅会不会也是一个樊笼的玩家，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离开了樊笼，这才能把樊笼里产生的那些驱鬼避邪画符念咒的方法教给他。
        也许齐无赦确实是一个早就进入樊笼的玩家，这人曾经和他的小舅舅有过交集，所以知道这些？
        然后小舅舅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樊笼，收养了他，而齐无赦也因为某种原因，进入了新人首副本，遇到了他。
        这样似乎能说得通。
        可若是稍稍细想，这其中又有太多不对。
        他刚才说的话是故意噎人，并不是当真以为齐无赦是逃命才进的新人手副本。
        他很清楚，以齐无赦的实力，如果这人真的早就冲过一次榜，不可能是寂寂无名之辈。
        而他的小舅舅，是十几年前便已经在现实世界里收养他的，也就是说齐无赦如果真的和他的小舅舅有交集，那也起码在十几年前。
        那可是十几年。
        十几年前的时间，直到他进来的那一刻，齐无赦才重新回到新人首副本？这也太夸张了。
        如果齐无赦真的在樊笼十几年，看这样貌也不该这么年轻啊。
        总不可能这人五六岁就开始过副本吧。
        燕星辰是在论坛里看到过别人总结的，樊笼不会引诱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进来，这类人进来毫无意义。而樊笼里出生的人，十八岁之前可以只生活在樊笼世界，等到了十八岁那天再进行第一个副本，但这类人因为从小就见了很多副本直播，第一个副本就必须从三十万编号开始，不可能进入三十几万编号的新人首副本。
        算年龄，齐无赦明显这两种都挨不上。
        而且以齐无赦的实力，十几年，就算没有冲入总榜前几，那必然也是会有很多人认得的。
        这人不是没有在直播里出现过，樊笼那么多人都已经见过齐无赦，至今也没有人说齐无赦像哪个以前的玩家。
        燕星辰本来只是想逼问这人到底是隐瞒了什么、又是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他，可这一番交谈下来，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自己的疑惑没有解决，还和这人一起知道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又看了一眼齐无赦。
        男人的手仍然被金拆绑着，感受到他的目光，这人只是说：“该走了。我的念力感知范围内，已经能察觉到厉九泽的靠近了。他们应该是求快，或者还是被周晚拖住了几个人，现在只有厉九泽一个人追来。”
        燕星辰收回了方才滚动的万千思绪，眸光微敛，冷声道：“一个人？他倒真是自信啊。”
        他指尖一动，稍稍拉了拉金拆的线头，齐无赦手腕微动。
        可另一端的金拆并没有从齐无赦的手上撤回。
        金拆一边缠绕在他的手腕上，一边缠绕在齐无赦的手腕上，从中间开始缓缓化作透明，逐渐整条都看不见了。
        他尝试着扯了扯那看不见的线，果不其然见齐无赦的手也跟着动了动。
        他说：“你既然知道金拆的用法，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齐无赦似乎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笑。
        “所以你刚才用金拆捆我，是早就做好了如果我坦白你就和我牵上的打算吧？”
        燕星辰撇开目光，说：“葬地肯定更危险，我这是为了防止我们走散。”
        厉九泽既然已经在齐无赦的念力感知范围内，黄泉还比他们财大气粗道具多，不消片刻肯定就追上他们了。
        燕星辰知道自己的任性浪费了不少时间，此时也顾不上隐瞒实力获得被保护值这件事，接着低声说：“现在金拆牵着我们两个，我们就算遇到什么意外分开，也不会找不到彼此。是我浪费的优势，我来善后，你先去葬地，我在这边拦住厉九泽，到时候我们再用金拆汇合。”
        回应他的是齐无赦掏出来的三张中级瞬移符。
        燕星辰：“？？”
        他画的不是刚才都用掉了吗？？？
        “哦，上个副本觉得这东西好用，我自己也用钥匙换了一些。本来想立刻拿出来的，但刚才听你呼吸心跳，知道你紧张担心被厉九泽追上，就先藏着了。”
        “。”
        难怪刚才齐无赦一点都不紧张！
        燕星辰顿时产生了马上把金拆收回来的冲动。
        他咬了咬牙，还未说话，男人温热的掌心便已经覆盖上他被风雨吹得有些冰凉的手背，用瞬移符拉着他走了。
        -
        与此同时，樊笼内，编号142901直播间。
        燕星辰和齐无赦离开阿朵家之后，两人没有开直播视角，看着巫女祭神副本直播的玩家对他们的行踪一无所知。
        可他们离开之前，周晚的视角是一直开着的。
        也就是说，燕星辰从副本一开始利用祭司对他的敌意化劣势为优势，到后来直接利用这个优势，以青山族的信仰为根基编造梦境来跑赢黄泉拼尽全力得到的进度，全都一刻不拉地落入直播间观众的眼中！
        弹幕以一种比平时多了十倍百倍的形式正在发疯。
        新人论坛更是直接飘起了一个十分钟内就翻了十几页的热门帖子。
        ——“有在看巫女祭神副本周晚燕星辰他们三个人视角的吗？是我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我甚至怀疑我现在进入了一个编造幻境的副本，我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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