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输赢皆悍勇

洛屿看向顾萧惟,  先是撑在桌子上，身体一软重心一偏，差点栽倒,  但是又正好撑在了顾萧惟的腿上。
        他的脑袋有些沉,  缓缓地抬起头来和顾萧惟对视。
        被顾萧惟幽深的目光看着，洛屿早已忘却的失落和委屈忽然全部涌上心头,  “那个检察官助理的台词……我背得滚瓜烂熟,  到最后都没机会念出来。”
        顾萧惟依旧是端坐的姿态,  身型没有晃动，眼睛红了。
        他把洛屿撑了起来，又问：“那学长,  还有一部讲飞行员的电视剧——《夕阳大道》,  剧组请你去演一位思想进步的教书先生。这个角色对你来说没有任何饰演难度,  你为什么又拒绝了呢？”
        洛屿晃了晃,  眯着眼睛看着顾萧惟的脸,  歪着脑袋用力在脑海中搜索,  然后笑了：“我记得那部剧！你演的王牌飞行员——帅到炸街！”
        “我问你,  教书先生那个角色不好吗？”顾萧惟柔了声调,  他不是想要指责洛屿不断放弃那些好的角色,  只是想明白为什么。
        “好啊！接到那个角色的时候我高兴的不行……他那一段一段直抒胸臆的台词，我花了好多个晚上才背出来，我喜欢那些台词，雄浑又有情怀……”
        “是不是跟帝俊传媒还有薄文远有关，他们又做了什么？”顾萧惟的声音很冷，像是从唇齿的缝隙间挤出来。
        洛屿无奈地笑了笑,  舌头有些捋不直了,  “还能为了什么？当时帝俊传媒投资了薄文远的一个网络剧……帝俊传媒刚出道的新人当主角,  要……要……要……”
        洛屿的脑袋昏昏沉沉，话都有些说不清，但顾萧惟却很有耐心地一直等着洛屿把想说的话理顺。
        “要怎么样？”
        “要我去当配角。薄文远说这个配角……给的片酬比那个教书先生高了许多倍，而且《夕阳大道》这样的正剧根本不受欢迎……还说如果我不演那个网络剧……帝俊传媒就撤资……他直接替我拒绝了。”
        洛屿说完，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歪着脑袋用力地看着对面的人。
        “等等……《茶道》我记得你在里面演男二……那个王爷？”
        “嗯。”
        “《荆棘刺》你演的男主……那个……那个有智谋有手段……的检察官？”
        “嗯。”
        “天呢……《夕阳大道》是年度最佳电视剧，你演的那个飞行员是年度最佳男主角……”
        “是的。”
        “如果这些角色我没有错过……我们早就相遇了？”洛屿睁着大大的眼睛问。
        “是啊。”
        两个字而已，充满了遗憾。
        洛屿忽然用力摁住了自己的脑袋，然后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无尽的懊恼涌上心头，他觉得那些年的自己没有囤上一百年的脑积水……都解释不清怎么会那么听信薄文远！
        不，不怪薄文远，是他自己不够坚定！
        “洛屿啊洛屿……我真的是……这几年的沉沦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啊！这些角色我自己喜欢的不行，却从没有奋力抗争过！就算薄文远不同意能怎样！我应该……解约啊！那个时候我对他都没啥价值了，我要走，他说不定如释重负不会管我要违约金呢！”
        洛屿的眼眶红了，热了，这一腔的悔恨他不知道该对谁说，可在顾萧惟的面前他想收都收不住。
        “嗯。”顾萧惟很淡地应了一声。
        眼泪承不住重量，汹涌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面前的顾萧惟在水光里一片模糊。
        脑子发晕的洛屿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了起来，“就算帝俊传媒要塞新人又怎么样，这世上总还是会有像林钺那样的导演……只想让最合适的演员演最合适的角色！只要我不断抗争不断尝试就一定会得到我的角色！可不去抗争，就只能被逼到角落里，连他么的退路都没有！”
        “嗯。”顾萧惟的声音更清晰也更坚定了一些。
        “什么黑粉什么水军，他么的爱粉谁就去粉谁，管他怎么骂我呢……又不会掉一块肉……何慕不想我接的角色我就越是要接！我要走他走不下去的路，让他以后无路可走！”
        洛屿狠狠把啤酒罐摁在桌面上。
        顾萧惟的唇上难得露出了一抹笑，“从现在起，也来得及。”
        “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洛屿把手覆在顾萧惟的胸膛上。
        他看起来醉了，可那双眼睛却明亮得像是要烧起来。
        “成为……我吗？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顾萧惟伸出双手，扣住洛屿的肩膀，帮助他稳住重心，看进他的眼里。
        洛屿摇晃了一下，低着眉笑了，“你不知道……表演系的陈教授见到落魄的我……他说……洛屿啊，希望你能成为一场风暴……独当一面不附属于任何的力量。你说……他对我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
        顾萧惟沉默着看着他。
        洛屿仰着头，看向头顶那一片光明，念出了他们那一届毕业时候的宣誓，那般的豪情满怀，“就算风雨欲来，黑夜坠顶……也能奋力成为火花，可以因为烧尽一切而熄灭，但绝不自己冷却。”
        顾萧惟的喉咙动了动，抬起手拨开洛屿额前的发丝。
        “我知道，这个圈子有它的规则……金字塔的顶端站着的是那些手握钱和权的人……他们是造星者，他们撰写这个娱乐圈里的列王传。”洛屿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在地缝里随波逐流，等待着他们施舍一场大雨……”
        “那你现在想要什么呢？”顾萧惟很轻却又很认真地问。
        洛屿的眼帘抬了起来，直落落地看进顾萧惟的眼睛里，一字一句清晰沉稳地说：“我需要有自己的同伴。”
        “什么样的同伴？”顾萧惟靠得更近了，像是要确定在洛屿的决心里有自己的存在。
        是啊，我想要什么样的同伴呢？
        洛屿蓦然想到了自己和顾萧惟合作的第一部话剧，他们站在台上看着彼此的眼睛说出那段台词。
        “不甘心活在别人写好的剧本里，不情愿贴着别人给的标签。”
        让帝俊传媒还有那些黑子、水军都见鬼去吧！
        顾萧惟愣了一下，却又点头道：“好。”
        “一起扎根在这泥泞的名利场里，向上……爬……长出自己的姿态，结出我们自己的花苞……”
        “好。”
        “反正……开与不开都绚烂，输赢皆悍勇。”
        “乐意奉陪。”
        一切就像是跨越时间和空间，去到了上辈子他们第一次对戏的时候。
        话音落下，洛屿的下巴就砸在了顾萧惟的肩膀上，手也垂了下去。
        没过多久，拉长的呼吸声传来，洛屿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有人将他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他好像还听到了小琴的声音。
        “就让洛哥睡这里吗？”
        “嗯，我会照顾他，你不用管了回去休息吧。”
        有人轻轻捋着他的发丝，抹开他眼角不甘心的泪水。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中午快十一点了。
        洛屿的头疼的的要命，脑袋就像要炸开，嗓子也快要冒烟了。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才确认这是顾萧惟的房间。
        隐隐记得自己借着酒意把这几年的郁结都抒发了出来，而顾萧惟不仅让他这个醉鬼在这里睡下，还给自己喂水，帮他擦汗。
        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的果然是顾萧惟的睡衣。
        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蜂蜜柠檬水，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中午小琴会来送饭。】
        洛屿呼出一口气来，他把蜂蜜水喝了个干净，清凉的柠檬水入喉，干哑的感觉被缓解，洛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没多久，小琴就拎着饭来了。
        “呀，洛哥你醒了！饿了吗？今天剧组的伙食还挺不错的，没什么辣椒。”
        “应该是林导怕演员吃辣椒上火，所以订的饭菜一般都不放辣吧？”洛屿笑着说。
        这会儿他是真觉得饿了，盒盖一打开，饭菜的香味让他流口水。
        “小琴，昨天晚上我没给你们添麻烦吧？”洛屿问。
        小琴笑了一下，“洛哥你喝醉之后可有活力了！又是唱歌又是跳舞还会打拳！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
        洛屿一听，被雷住了。
        “你说……什么？”洛屿掰筷子的手僵在那里。
        小琴拿出手机，“我都拍下来了！洛哥你慢慢欣赏啊！”
        洛屿吓得盒饭都要掉了，自己发酒疯的样子，小琴还拍下来了？
        他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洛屿瞥了一眼，发现根本不是自己发酒疯的视频，而是顾萧惟早上拍的那段戏。
        是严野跟白仲行对峙的情节。
        饰演白仲行的老戏骨连眼角的纹路里都是演技，顾萧惟也是实力全开，两人又是一轮试探与交锋，精彩得让洛屿反复看。
        “呼呼……小琴你学坏了。”洛屿拍了拍胸口说。
        “嘻嘻。洛哥你喝醉之后很乖的啦，倒下就睡着了。感觉对你做什么你都没反应。”小琴说。
        “乖就好。”洛屿一边吃着饭，一边说，“不过可惜看不到你们顾哥的感情戏了。只能等电视剧播出，才能看到他的吻戏。”
        “吻戏？这部剧没有吻戏啊。”小琴摇了摇头。
        “没有……没有吻戏？不是有严野借接吻，把胶囊送进女主角嘴里的戏吗？”洛屿问。
        “嗯？那个是几百年前的旧剧本了吧？早就改掉了啊。林导和华编剧都觉得那个情节太老套了，所以改了。”
        洛屿抓了抓后脑勺，因为自己的戏份到此为止，他是不知道后面华编把剧本改成了怎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改的。但这不是意味着那天晚上他和顾萧惟对的吻戏纯属浪费时间？
        好吧，勉强也不算浪费时间，至少让顾萧惟知道借位吻戏要怎么拍。
        不过关于谁比谁深情，他们终究没有比出个结果来。
        “小琴，你不去陪在你顾哥身边吗？他应该还在演戏吧？”洛屿说。
        小琴笑眯眯地坐下，“不用。照顾好我顾哥的学长也一样是大功一件。今天顾哥还问我影视基地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觉得他是想跟你去玩。”
        “他拍戏拍得眼睛下面都起乌青了，昨天晚上还跟我喝了那么久的酒，现在搞不好头晕脑胀呢。”洛屿担忧起顾萧惟的状态来。
        “顾哥……唉，那么几罐啤酒应该对他不算什么吧。”小琴小声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小琴晃了晃手，“洛哥你还是说说看，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好给我们顾哥一个参考。”
        就在这个时候，洛屿的手机响了，是崔姐打来的电话。
        “喂，崔姐！你是想问什么时候去长途车站接我吗？”
        “对！我看到剧组发了你的杀青照！顾萧惟还站在你旁边，他还搭着你肩膀！本来还有黑粉说你抱完林导的大腿又去抱顾萧惟！顾萧惟的粉马上就替你说话了——顾萧惟看不上的人，他连个眼神都不会给，更何况搂着你的肩膀拍杀青照啊！”说到这里，崔姐激动的要死。
        洛屿笑了，他哪里不明白顾萧惟的用意。
        上一回是故意给自己喂润喉糖，这一次是陪他拍杀青照，就差没把“送关注”写在脑门上了。
        “他……是个很认真……也很好的人。”洛屿说。
        “那你如果杀青了就赶紧回来吧。我都没想到活来的那么快！我替你收了好几个试镜邀请呢！最早的一个就在明天！是一部电视剧《风暴》，经侦题材，让你饰演大集团的cfo！你想想，西装革履，无框眼镜一戴，是不是很斯文败类？”
        洛屿愣了一下，“那这个角色应该很多人想要啊。剧组怎么会想到我？”
        崔姐小声道：“我也是猜测的。《风暴》也属于下半年m台的重点剧目，而且是电视台和视频网站同步播放，它的导演是许涵，林导的同门师弟。你看，应该是林导给你介绍的。”
        洛屿一听，心下了然。
        上次林钺说会弥补他因为白颖这个角色延期而失去的机会，就真的说到做到。
        “这个角色属于反派小boss，出场率还蛮高的！最重要的是这部剧跟帝俊传媒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投资方是星汉影业和远景影视！”
        洛屿微微呼出一口气，如果一个角色能凭实力竞争，那么洛屿有自信能够pk掉大部分的人。
        “不过我也得到了消息，红河影视和帝俊传媒都有演员去试镜这个角色，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太大？说不定风尘仆仆跑过去，只是陪太子读书。”
        “那也没关系，去过过戏瘾也成。”
        “行，我把试镜的部分发到你手机上，你回来的路上抓紧时间看看。然后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决战紫禁之巅！”
        挂了电话，洛屿看向守在一旁的小琴。
        小琴的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了，一副舍不得洛屿的样子。
        “洛哥，你要走了啊……”
        “是的啊。不过我先去片场看看你顾哥，也得跟林导打个招呼。”洛屿笑着说。
        小琴满脸都是遗憾，“顾哥还说要跟你到影视基地附近逛逛呢……”
        “以后一定有机会想逛哪里逛哪里的。”
        洛屿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去到顾萧惟拍戏的地方，这时候还处于午休的时候，顾萧惟和谢裳都围在林钺的身边，听他讲戏。
        洛屿没有出声，而是在一旁看着，直到林钺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他。
        “小洛啊，来来来！我听小顾说你昨天晚上喝了点酒，还以为你要睡到下午呢！”
        洛屿快步走了过来，弯腰道：“林导，我是来道别的。也顺道看看顾老师。”
        听到“道别”两个字，低头看剧本的顾萧惟抬起头来，说了句：“这么急？”
        “有个挺不错的角色，明天下午要试镜。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洛屿说。
        林钺一点都不惊讶，看来这个角色果然是他穿针引线。
        “有试镜就去。年轻人多一些尝试，自然是好的。试镜的经验多了，以后遇到什么角色都能收放自如。”林钺开口道。
        “那是。就算选不上，也能过过瘾。”洛屿笑着说。
        林钺拿起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又盖上，盖上又拧开，然后忽然说：“小洛，我是有点舍不得你的。你激发了很多人的灵感。比如我的，华编剧的，还有小顾的。我希望你永远保持这种挑起人心绪的热情，不会被眼前的利益和困难所绊倒。”
        “我知道。林导，你放心，我知道。”
        当林钺与洛屿对视的时候，看着对方坦荡澄澈的目光，那是他许久没有见过的赤子热诚，他终于放心了。
        “洛哥，你就只是来跟导演还有顾哥告别的啊。那我嘞？”谢裳一脸难过的样子。
        “哈哈，那肯定也是要看看你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洛屿对谢裳还是很有好感的。
        虽然是一线小花旦，但热情开朗没有架子，而且总会在闲暇时刻跑来看顾萧惟和洛屿拍戏。
        林钺跟洛屿拥抱了一下，在他耳边小声道：“小谢是你的粉丝，她每次跑来都是为了看你的。鼓励人家一下啊。”
        洛屿一听，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谢裳是来看顾萧惟的，却没想到是来看自己的。
        再仔细看谢裳，好像有点眼熟，可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等等，是《梅子雨》！《梅子雨》里面的那个小群演！
        深吸一口气，洛屿走到谢裳面前，感叹说：“你……真的是长大了，亭亭玉立了，变得更加出色，所以我都认不出你了。只是很抱歉，我没有成为能让你骄傲的演员。”
        谢裳看着洛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没关系的！我粉的本来就不是什么一线大咖！我粉的是那个给我扎麻花辫、鼓励我站到镜头前的大哥哥啊！”
        洛屿的眉头颤了颤，他以为自己是个nobody，上辈子放任自己消沉，辜负了很多的期待。
        “谢谢。你也依然是那个在镜头前笑的最灿烂的小妹妹。”
        谢裳用力点了点头，“我会一直笑着给洛哥打call！”
        林导轻轻拍了一下顾萧惟的肩膀，说了声：“给你二十分钟送送他。”
        顾萧惟沉声道：“谢谢林导。”
        他陪着洛屿走出了片场，一路上都有人看过来，也有人跟洛屿挥手告别。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剧组的工作人员们或多或少都觉得网上对洛屿的言论有失公允，能跟顾萧惟飙戏，能让林钺和华星云认可，还能让武术指导逢人就夸，这个洛屿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洛屿说。
        “嗯。”顾萧惟低低地应了一声。
        有些大言不惭，但洛屿还是开口问：“在跟你对戏的演员里，我算不算演技一流的？”
        “如果我说……是你的白颖让我成为严野，你相信吗？”顾萧惟问。
        洛屿笑了，“我信。”
        这也意味着，洛屿一走，能够让顾萧惟完全沉浸在严野世界里的焦点没有了。
        他必须要让自己沉得更深一些，这也意味着他出戏会更难。
        “顾萧惟，我们立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等到这部剧杀青的时候，我会打个电话给你，如果时间允许我也会来看你。那个时候请你以顾萧惟的身份和我说话。”
        洛屿认真地看向他。
        顾萧惟愣了一下，难得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嗯？”
        “我说的是顾萧惟，不是严野。”
        那一刻，顾萧惟完全明白了洛屿的意思。
        他绷着的唇线放松下来，弯起好看的弧度，“好。”
        洛屿揣着口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我们就聊到这里，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这样还能赶上五点的大巴。”
        “好。”顾萧惟点头。
        洛屿转身走向寝室的方向。
        十几步之后，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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