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穷苦老头

        深秋凄凉，天黑未明。
        巷子口路灯昏黄的光，似乎还带着睡意，朦朦胧胧，尽数打在着桔红色夹克那人身上。
        桔红色夹克有些大，沾满了污渍，套在那人身上并不合身。
        那人身材单薄，花白短发，满脸皱纹，眼神空洞。桔红色马甲内一件老旧棕色军服，撑起那人单薄身板。一双旧皮鞋上支棱起棕色裤子，显然跟桔红色马甲内棕色军服是一套。
        “唰唰”扫地声，在寂静巷子里格外清晰。
        那人姓“笪”，叫“笪群峰”。
        “笪”姓比较少见。
        笪群峰算是一名清洁工，没正式编制那种，属临时工。
        他这天的任务，是清理城市十八片区路面垃圾。
        “明天得赶早，上午有大人物来十八片区检查，环境卫生得提前做，要比以前更仔细。”领班昨天这样叮嘱笪群峰。笪群峰凌晨四点，就出来了。完成清扫工作，他还可以到附近小区看看，收些许居民扔出的纸盒、纸箱，也是一笔收入。
        这两年，城市里添了不少机器人，这家叫“元世界”公司生产的玩意，能扫地、吸尘，效率高，效果好，关键还不用给它开工资，只需要设计好程序，它就可以自动清扫，毫无怨言完成工作。
        当然，在十八片区，机器人偶尔会在大白天，天气好时出现。在城市第一、二、三、四片区，那里治安要比十八区好得多，那里城市清扫任务就都交给这些机器人。照这个趋势，机器人在十八片区，也会逐渐取代笪群峰这样的人力清洁工。
        像笪群峰这样的群体，在城市不起眼角落，细心观察，还能找到，只是会越来越隐藏到更深角落里，直到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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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似乎是一个奇怪现象，城市又老又穷的人，会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掉。
        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那里？
        这里似乎隐瞒着这座城市的秘密和阴谋。
        笪群峰老婆，那位失去劳动力的老伴，三年前，悄无声息消失了。这样的事件，在这个城市，发生了多起，笪群峰曾经多方寻找过，始终没有任何线索，也就逐渐放弃了。
        对于一座看起来欣欣向荣的城市，偶尔有些又老又穷的人，突然从这城市消失，虽说有些许离奇，却没多少忙碌生活人们真的关注。对于城市的未来，这可能是件好事。更多的人，愿意看到的是这城市忙碌着的活力。又老又穷，步履蹒跚的人们，在这个城市是不受待见的，这是这个城市普遍观念，尽管笪群峰不这样认为。
        巷子口，两边垛墙上拉起一条红色横幅，上面白字很醒目。
        “没有一个城市愿意那些又老又穷的人太多，这对一个城市来讲就是一种“凌迟”。”
        笪群峰抬头，望了眼头顶横幅，低语了一句。
        “这些人哟，干的啥事儿”。
        说完，笪群峰顿觉胸中郁结；
        “呼”。
        笪群峰舌抵上颚，肺部一股子气内顶。这气由气管，往上走。
        “呵、呵”。
        这声如连续闷雷，如胸藏百万兵，一股子痰直进喉咙。
        “喝”。
        猛然间，笪群峰一声断喝，一股浓痰破口而出，若石破天惊，若银瓶乍破。这淡红色浓痰已然落地，而余音兀自绕梁不绝。痰落那块地面，响起“滋、滋、滋”声，约莫数秒后，那地儿冒出一缕子白烟。
        “哎，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笪群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巷子内居民楼二、三层，有三、二户亮起灯。这条很深的巷子，两边是以前老厂区职工宿舍。这种有年岁的老房子，外墙露着红砖。房子内部有公共走廊，每户一门一窗，没有独立厕所。在房子内部走廊尽头，是公共厕所。房间里面亮灯，从红砖外墙的木窗就可以看到，这里仍住着人。
        房子三楼，红砖外墙一扇木窗被推开，一男青年将脑袋从屋内探出来，左右看了看，再上下望了望，发现了笪群峰。
        “大爷，刚是啥声音，打雷？”
        “我感觉不像。”
        一女孩从木窗边挤过脑袋，也朝外望。
        “是的，刚刚打了一炸雷，我也吓了一跳，要下雨了，孩子们。”笪群峰刻意压低声音，朝上点头并回答道。
        女孩拉了一把男青年，“吧嗒”一声，三楼窗子关上了。过没多久，屋内灯也熄灭了。熄灯那房间传出女孩叫骂声，转而变成哭泣声，随后只听“哐当”一声，窗子再次被推开，一个黑影从窗口跃出，直砸地面。
        “嘭”一声闷响。
        三楼那间屋子内灯光再次亮起，一女孩站在窗口声嘶力竭朝下面喊叫。
        笪群峰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扔掉手里大扫帚，快速朝黑影跌落地方跑去，这速度丝毫不像一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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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时过后，一辆救护车拉响警笛，由远及近呼啸而来。一男青年被抬上担架，塞入了救护车。警笛再次响起，由近及远消失在这一天中最黑暗的时间里。
        笪群峰又有得忙了，得清理这巷子内的大滩血迹。笪群峰找来水桶，在巷内职工宿舍公共厕里接水，却发现那里水龙头被锁住了，他只能从更远地方拎水，再回到这条巷子，一遍遍冲刷充满血腥味的地面。这活儿耽搁了他大量时间。
        “现在年轻人，这又跟自己有多大个仇，小情侣拌两句嘴，咋就说跳就跳咯，哎，这下给摔坏了吧。”
        笪群峰暗自思忖，手头上工作可不敢停下。这又让他想起自己老婆。那个年轻时拿铁衣架追了笪群峰几条街，实在追不过，转而右手叉腰，左手挥舞衣架，在街头咒骂笪群峰不得好死，一连骂了两钟头的女人。女人累得不行，脸气得涨红，却嘴吐芬芳不肯歇息模样，想起着实可爱。
        谁也没有想到，就这样两人，后来竟成为了夫妻，恍然若隔世，四十年就这样过去。
        “回头再找找我那老婆子，大活人就这样给丢了，怎么也得找个说法，我一大把年纪了，反正活腻歪了，缠着查人管事的不走，打我也不走。”
        笪群峰决定上午就去，想到这些，他加快了速度，尽快想把这手上活儿干完，纸箱、纸盒打算也不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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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嗷呜”
        巷子内老职工宿舍楼顶传来猫叫声，笪群峰没太在意，城市里有猫也很正常。
        “嗷呜、嗷呜、嗷呜”
        不得不说，这十八区夜晚行走的猫，比起其它地方更野、更狂。“嗷呜嗷呜”叫唤声就像分娩妇女鬼哭狼嚎般挣扎呐喊。笪群峰只能循声往屋顶望去，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嗷呜”
        猫叫声还在继续，笪群峰本想拾块小石头，朝楼顶猫叫唤方位扔过去，附近找了找，只拾到一块破碎啤酒瓶玻璃底儿。招猫逗狗，那是年轻人才干的事儿，笪群峰一大把年纪了，干这事儿，总感觉有些老不正经。
        “嗷呜、嗷呜、嗷呜”
        那猫没有要停止叫唤的意思。这“嗷呜”声让笪群峰心神不宁，这种感觉很早时候曾经有过。笪群峰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可笑，也愈发觉得自己老不正经。
        “嗷呜”
        听声，那猫沿着房顶，正向笪群峰这边来。
        身板单薄的笪群峰，曾经是军区投弹大比武冠军。虽说如今到了风烛残年，那点老骥伏枥、烈士暮年的小确幸，还是时不时涌现。
        笪群峰深吸口气，右拳紧闭，拇指向上，闭上左眼，对着房顶比划了一番，循声锚好目标，然后侧下身子，左手拇指、食指钳住啤酒瓶底儿，自下往上，抡起一镰刀形半弧。半弧约莫到达顶点时，钳住瓶底的拇指、食指瞬间松开，啤酒瓶底儿被高高抛起。
        “嗷”一声长叫。
        “哗啦啦”，有瓦片从房顶刨落。
        “呜”又一声长叫。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笪群峰看到一垃圾桶大小的黑影从屋顶坠落。落到地面后，黑影噗嗤翻滚了一下，迅速闪进了路灯背光处。这可把笪群峰看傻了眼。
        “这是个啥玩意？这可不是猫，难道从屋顶啐下一只老虎？”笪群峰暗自纳闷。“今儿这工作甭干了，净出些幺蛾子。”
        笪群峰心里是有些紧张。这跟从三楼落下一人，砸地上血淋淋流一地不同，普通人会感觉恐怖甚至害怕，笪群峰亲历过硝烟战场的残酷厮杀。这种紧张感觉很简单，有种脚上拴上绳子，从高空跳下，紧张却不害怕。笪群峰觉得形容这种感觉还不准确。自从那只像猫又不是猫的东西出现，这种感觉就一直在笪群峰心里拧巴。
        “被自己从屋顶啐下来那东西，绝对不是猫。”笪群峰百分百可以肯定，“身形倒更像一只未成年老虎。那么，屋顶又怎么会出现老虎？难不成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
        “呼、呼、呼”
        巷子内，路灯光线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传出踹气声。气息粗长且带着幽怨。笪群峰楞了楞神，一咬牙，抓起大扫帚，朝黑暗角落方向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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