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猫猞猁

        那东西感觉到笪群峰靠近。
        “嗷呜”、“嗷呜”、“嗷呜”叫唤几声从黑暗角落走出，径直站到路灯下，跟笪群峰对视。一双俏皮眼睛，眼神中带着幽怨。笪群峰倒吸口气，下意识把大扫帚往身后挪。
        这动物外形似猫，但体长超过一米。它耳尖黑色簇毛耸立，两颊长毛，四肢粗长，尾巴极短，尾尖钝圆。
        “猞猁”
        笪群峰松开身后扫帚，缓缓垂下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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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时，笪群峰在海清执行任务时见过这种动物。那时，笪群峰跟战友护送一支科考队，前往海青托素湖畔白公山。途中遇到一只猞猁与一头成年雄狼在森林缠斗。
        那只猞猁误打误撞进入雄狼领地，雄狼发现后不断驱赶，猞猁一次次跑开，丝毫不慌张。雄狼大声嚎叫，背毛竖起,嘴巴张开,露出锋利犬牙。猞猁不为所动，继续与雄狼周旋。雄狼恼怒，后腿微屈,前腿前伸,龇出尖牙，一次次冲向猞猁，猞猁一次次躲开。
        这样来回几十回合，雄狼吐着舌头,揣着粗气，猞猁纵身跳到一棵胡杨树上。雄狼围着胡杨树兜了几圈，用爪子刨了几下树身，然后撩起后腿，“滋”，朝树根处撒了一泡热尿，准备扬长而去。
        猞猁等来机会，悄声从胡杨树上跃下，双眼凝视雄狼，雄狼察觉情况不妙，为时已晚。猞猁撒开前爪，后爪使力，纵身跃起，直扑雄狼咽喉，锋利牙齿瞬间刺破雄狼颈动脉，雄狼拼命挣扎。猞猁前爪扣住雄狼面门，后爪勾住雄狼身体，尖牙利爪齐上，划开血管。雄狼垂死挣扎翻滚，猞猁始终锲而不舍，嘴咬爪勾就是不松。约莫十分钟后，雄狼最终倒下，血尽而亡。
        科考队中有专家告诉笪群峰，猞猁外表看起来可爱，但极其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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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就是猞猁”
        笪群峰心里再次紧张起来。
        “城市里怎么跑出猞猁来？这动物不应该待在森林里吗？”
        笪群峰朝盯着自己的猞猁摊了摊手，脸上强挤出笑，对猞猁说道：“我知道你厉害，“屠狼机器”是吧，年轻当兵那会儿，我见识过你同类，杀掉一只雄狼后，顺带将一只母狼，连同一窝8只小狼崽全给干掉了。”
        笪群峰说的都是事实，他回想起，当年那只雄狼断气后，赶过来一只雌狼，面对猞猁时，俯身弓背，尾巴收回，瑟瑟发抖。那只猞猁没有犹豫，直接攻击雌狼腹部，雌狼受伤逃跑，猞猁紧潜其后，后在狼窝附近将雌狼连同8只狼崽尽数杀死。
        笪群峰觉得自己真是老糊涂，放下手里讨生活正经事儿不干，跟一个畜生讲起道理。
        “一把老骨头了，打是打不过你，跑也跑不赢你，你要觉得这把老骨头啃起来有味道，就直接上吧。不用墨迹，我反正活腻歪了”。
        猞猁没反应，看着笪群峰，表情呆萌，像只无辜狸花猫。耳尖黑色耸立的簇毛，超出狸花猫许多倍的身形。事实证明，它不是狸花猫，它是个狠角色。
        “你瞅瞅，我这满脸褶子，佝偻身板，骨瘦如柴，哪来好肉，老骨头更不好啃。放了我，回头给你买牛骨头，猪蹄子。行，就表个态，我还有事儿忙，你觉得咋样？”笪群峰这是骗那猞猁。牛骨头，猪蹄子，这些东西笪群峰都不见得能吃上，哪儿来给这畜生打牙祭。
        猞猁趴下身子，前左爪搭着右爪，交叉平摊，“啊”张开嘴，打了个大哈欠。笪群峰感觉，跟这畜生讲道理兴许有戏。打完哈欠，猞猁头搁地上，瞅着笪群峰。笪群峰忽然看到，猞猁脑袋壳上，有小撮头皮受了伤，上面有新鲜血渍。
        笪群峰暗暗后悔。
        “刚是我扔的，没想到能打这么准。”
        话刚说完，猞猁站起来，猫着腰，隆起身，耸起毛，脚蹬地,两眼凝神逼视笪群峰。笪群峰后退两步，下颌微收，两脚开立，双臂下垂，拳头半握，侧身面对猞猁，空洞眼神瞬间变得深邃。猞猁对笪群峰突然举动有些惊讶。
        “喵呜”一声，猞猁再次趴下身子，这次还翻了个身，将肚皮露出来。这猞猁好生奇怪，会察言观色，听懂人话。为了验证猜想，笪群峰对猞猁说道：“刚那酒瓶底是我扔的，伤到你，我感到很抱歉，我会尽力补偿你。你接受我道歉，可以点点头。”
        猞猁又翻了个身，四脚趴地，朝笪群峰点头两下。
        “你能听懂我讲话”。
        猞猁再次点头。
        “你是怎么听懂我讲话的”。
        猞猁用爪子挠头，没点头也没摇头。笪群峰有些惊奇，这话问得有毛病，不能用点头摇头回答，猞猁用爪子挠头，是说它是用脑子想。
        “你是过来找我，我们认识”。
        猞猁歪着头，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它点头。
        笪群峰陷入回忆。
        这些年以来，笪群峰唯一一次见过猞猁，就是四十多年前，随科考队远赴海青途中，遇上那只猞猁缠斗雄狼，屠杀雌狼和狼崽。当时那一幕，让笪群峰印象深刻。后来还是一位专家告诉他，那动物叫“猞猁”。耳朵耸立深色簇毛，就像古代武将头上的盔缨，威严霸气。耳壳跟簇毛能迎向声源方向运动，像两支天线，听力十分了得。
        它会是海青那只猞猁？这都四十多年了，这种猫科动物能活这么久？
        当年，笪群峰也对猞猁感到好奇，他问过随行专家，猞猁能活多久。专家告诉笪群峰，猫科动物，像猫、虎、狮、豹，包括猞猁，寿命最多也就活过二十年。有些哺乳动物寿命倒是长很多，大象就能活七、八十年，哺乳动物中，北冰洋有种弓头鲸，寿命能过两百年。
        笪群峰认为不可能。
        坐地上现在正在挠痒痒的猞猁是当年那只，它真能活过四十多年，现在看起来也应该垂垂老矣。这只猞猁看起来应该正当壮年。老猫、老狗不像人那样上了年级，皮肤长褶子，但对比猫、狗眼神，还是能大概推断个老中青。年老动物眼神空洞浑浊，年青动物眼神刚好相反，灵动内含活力。
        “你就在这儿玩儿，如果你同意，那我就走了”。
        猞猁“喵呜”一声，停止挠痒痒，起身点头转而缓步走开。看来，它选择离开，没有要伤害笪群峰的意思。倒是笪群峰这老头，一兴起，拿玻璃渣给“大猫”脑袋壳开了瓢。这传说中“屠狼机器”猞猁，今儿可是够丢面儿。
        笪群峰也算有惊无险。
        “我们还会再见吗？”
        猞猁回头看了眼笪群峰，再转过脸，径直往巷子里面走去。职工宿舍拐角处有棵大朴树。猞猁走到树旁，前爪摩挲几下，跃起抓住树身，迅速爬到了树梢，接着纵身又跃，跳上职工宿舍房顶，转而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猞猁离开，笪群峰才想到这只猞猁的特别。从它在屋顶叫唤，就似乎有事儿而来。这动物聪明得很，但也是够倒霉，笪群峰虽说年轻时在部队，那也算是尖子兵，但也不得不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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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年清欢，烟火红尘，时间又曾饶过谁？
        秋去冬至，春夏秋冬，蜉蝣人生，倏忽而过。
        有句话叫，“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
        秋风萧瑟，笪群峰孑然一人。此情此景，让笪群峰平添了几分唏嘘，慨叹自己这晚年，萧瑟秋风让他陡增凄凉。他拖上扫帚，将扫帚扔人力三轮车上，双手在身上拍了拍，能想象得到，自己其实跟在天桥下安度晚年的流浪汉差不多。最起码，流浪汉可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自己可以吗？显然不可以。
        以前还有个老伴儿可以聊聊天，但现在呢？现在只能对着那孩子，对着他又能说什么？。
        “老子明天就把银行抢了”
        笪群峰冒出这种想法后，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好笑，甚至对自己产生了鄙夷。他自认为是一个有着坚定信仰的人，至于这种信仰叫什么，这个信仰叫“相信将来有一天，人人都会很有钱”。到时，自然不用抢银行，因为那时都不需要银行，钱都像自由呼吸的空气，想要都有。
        “老子这信仰都等了一辈子，看来到死都是没希望实现了”
        笪群峰咧开嘴笑了，觉得自己老逗了。
        夜风吹来，裹挟着凉意。
        笪群峰伸展了一下双臂，解下桔色马甲扔地上，脱下老旧棕色军服，叠好放马甲上，立定不动，闭目邻凝神。片刻，笪群峰微转身体，前撤一脚，双脚成“八”字形矗立，犹如一棵苍劲老松，岿然不动。此动作稍作停留，他迅速下沉身体，紧握双拳，右拳齐肩拳眼向内，左拳置于小腹位置。陡然，他睁开双目，目光如注，空洞眼神瞬间杀气毕露。弓步冲拳、穿喉弹踢、横打马步、下勾内拨、交错侧踹、外格横勾、反击勾踢、别臂转身、虚步砍肋、顶肘弹裆、侧击反弹、弓步靠掌、砸肘上步、撩裆扑步、绊腿裆击、锁喉击腰，一套拳一气呵成，拳风呼呼作响，脚踏地若惊雷。
        一套军体拳下来，笪群峰顿觉清神爽气。他拿起老旧棕色外套重新穿上，拎起桔色清洁工专属马甲，一把扔人力三轮车后斗上，然后径直朝那垃圾车走去。
        这时的凌晨，是冷的，也是暖的，异常寂静。那一刻，仿若整个宇宙都在注视着笪群峰。那一刻，他不像一个老人，倒更像一名杀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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