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段殷此后好几天都没见到她。
        上课时外面的树上没有人，路过的地方也没有雀羽，也没有女孩躲在树后，连每日必去的潭水边也一片空寂。
        她似乎真的伤心了，再也不想来见他了。
        这应该是对的，自己不打算和人家在一起，就理应断个干净。
        可段殷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她那天的哭腔总是在耳边萦绕，让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太绝了，她回去有没有哭，会不会因此心灵受到重创，甚至做出错事。
        做出错事这个念头起初不怎么让人信服，可一旦冒出来就难以磨灭，并且越发觉得她会，虽然理智告诉他小眉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不至于伤害自己，可每当回忆她的行为处事……这话连段殷自己都说服不了。
        于是小眉离开后，他却越发静不下心来，一会儿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一会儿又觉得她不过是孩子心性未泯，说什么两肋插刀的兄弟，估计只是从自己这里得到了些许关爱，就一时难以忘怀，自己本不必搞得这么严肃。
        段殷叹口气，仰躺在床上，不禁想起那日小眉收到零嘴时看她的那一眼，纯然的快乐和感激……
        她估计和自己一样很小就拜入师门，但又和自己不一样，师尊严厉不让她出门，也没有知心的朋友关爱陪伴她，所以那天来了不归峰就回不了缥缈峰，还要缠着自己，但即便这样她还是日日来看自己。
        段殷不知道她是怎么学会回家的，又是抱着什么心态一见自己就笑。
        此时已是深夜，窗外一片安静，只有偶尔几声空灵幽远的鸟鸣，段殷揉搓了一把脸，低声自言：“她说的没错……”
        的确是他先对她好的。
        今日训练之后，又是璧山长老的课。
        二师兄还没回来，小师弟常风照常坐在段殷身边，他跟段殷见了个礼，笑嘻嘻道：“三师兄好。”
        段殷正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他打招呼回过神来，向他点头，“师弟好。”
        常风被他吓了一跳，“哇，三师兄，你黑眼圈好大啊。”
        闻言几个不远处的师弟们也转头看过来，纷纷附和。
        “的确好大。”
        “师兄晚上干什么坏事了？”
        “是不是想哪个小师妹了？”
        段殷：“……”
        他把水杯拿来使了个诀，水从杯中缓缓升起来展开一个平面，段殷对着水面看看，发现眼下当真有好大一片青色，活像某种爱吃竹子的动物。
        师弟们投来的视线灼灼，段殷只得谎称近期准备接任务，昨夜连夜训练去了。
        师弟们纷纷表示敬佩，若自己有师兄这样专注修行不动摇的心该多好，师兄不愧是师兄。
        段殷：“……”
        黑眼圈代表没睡好，没睡好的结局就是在课上睡觉。
        璧山长老的课向来是催眠圣物，段殷往日倒是还能撑住不睡，今日却实在是撑不住了，有种用尽浑身力气也挣不开那两片薄薄的眼皮的感觉。
        等到在师弟们的惊呼中被璧山长老一袖子甩到窗外的梅子树上，段殷才清醒过来。
        璧山长老把人扫出去了，慢慢把手收回来，道：“课上入睡，无心学习，自行清醒去。”
        在璧山长老的课上能随便睡觉是弟子们都心照不宣的事了，段殷万没想到会被发现，不禁惭愧行礼，“是，长老。”
        既然被赶出来了，段殷所幸回去睡觉，他足尖一点从树上下来，独自一人回房休息。
        此时阳光正好，住处一人也无，十分安静，适合好眠，段殷闭上眼睛两息便入睡了。
        可惜做了一个噩梦。
        倒不是以往多年常会梦见的充盈着血腥气的梦，而是来到了他白日里常去的潭水边。
        潭水边还有个女孩，女孩光着脚正快乐地踩水玩，葱白细嫩的脚尖把水珠带到水面之上，又用脚掌拍水面。
        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游鱼围在她小腿边，女孩咯咯地笑，眼睛弯弯的脸圆圆的，是甜蜜秀美的长相。眉毛又短颜色又淡，带着清晨的光晕所以看起来毛茸茸的，肌肤在光下莹润无暇，松松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颤动，整个人像被仙人抚过的花苞开出来的花，鲜活而美丽。
        段殷缓步走过去，觉得心中放下一块石头，看，她还是好好的，并没有像自己想像中的做傻事。
        可随后女孩像是注意到了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笑容满面的脸慢慢变得苍白，大大的杏眼盈满了泪水，他疾步走过去时，那泪珠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她哭着说：“我明明只是喜欢你！”
        随后要起身离开，却笨手笨脚地不慎踩到青石上的青苔，一跤跌入水中，当即没了踪影。
        “小眉！！”
        段殷大骇，大喊一声一头扎进水里，可这往日只能到他胸口的水潭居然变得深不见底。
        潭水冰凉刺骨，他憋着一口气从黑沉沉的水中捞到女孩的手，连忙把人抓到自己怀里。女孩被吓坏了，身体像一条又滑又有力的鱼，紧紧地搂着他，他为了安抚她已经顾不得别的了，但隐约间在胸腹处感觉到一种触感美妙的柔软……
        段殷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出了一口气，梦中那一口气憋到了现实，他大喘几口之后，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抹脸发现自己还出了一脸的汗。
        别的弟子们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三师兄一脸肃然地疾步离去。
        “师兄要去哪？”
        “师兄，璧山长老的课已经放了——”
        然而三师兄像没听见一样，甚至直接腾起，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潭水边，段殷面色如铁地盯着那的确只到胸口，清澈见底地连只猪都淹不死的水面无语凝噎。
        末了放弃地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将出了汗的衣物退去，放到树边的石头底下，干脆决定去泡个冷水澡。
        璧山长老说得对，他的确应该清醒一下。
        段殷在坐在潭中的一块石头上打坐，潭水没过他的锁骨，少年覆盖着恰到好处的肌肉的漂亮躯体淹没在水面下，清俊的脸被墨发一衬越发冷玉色的白，将灵力于丹田处运转。
        然而闭上眼睛看不到的时候，一只细细的手偷偷摸摸地从树后伸出来将他的衣物连带外裤都一并带走。
        小眉屏息抱着满怀的衣服逃跑，捏手点脚，身轻如燕，期间连片叶子都没惊动，若非修为远远在她之上绝对察觉不到。
        她在一棵树下停下脚步，探头看看十步之外还在打坐的少年，再看着自己的胜利成果，眼睛逐渐弯了起来。
        段殷将灵力运转一个周天，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方觉得五感敏锐，身体轻盈。
        他决定去缥缈峰找小眉，纵使他没什么错也不应当放任她自己难过，而自己毫发无损，因为她毕竟比自己弱小。
        段殷睁开眼睛，正要从石头上站起，忽然耳边传来几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来势极其迅猛，并伴随一句：“看招！”
        段殷倏地后翻躲过招式，站起身来，凛然的视线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小眉向他做了个鬼脸，随后拔足狂奔，一瞬间就消失了。
        段殷：“……”
        他低头寻找她扔来的东西，然后就和一双黑色的小眼睛对视了。
        小青蛙站在他的脚上，仰望着他：“呱？”
        而且不止一只，段殷□□半身站在石头上，肩膀、手臂、脚上都迅速蹦上了小青蛙，他意识到自己这是遭受了报复，不禁为这女孩子才会害怕的“凶残”报复手段感到无语。
        然而刚要穿上衣服离开青蛙池，忽然发现自己放在石头上的衣服也不见了。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几声“师兄好”，但不是对他说，而是对不远处的……一棵树。
        常风和内门师兄们进行完傍晚的训练，摸着黑想来水潭洗把脸，快走到了忽然发现师兄站旁边，于是欢快地跑来向师兄问好。
        几个师弟问完好后空气就安静了，“师兄”还是沉默的站着，没有理会他们。
        三师兄纵使往常和他们交往不多但也不是不理会人的，于是一个弟子抬头去看，却不想当即大惊失色，“这是什么？！这不是师兄啊。”
        常风几人都跑过去细看，然后就看到段殷的衣服被穿在树上，鞋子摆放在树下，俨然就是一站站立的人形，大远一看还真会让人以为是段殷。
        而真正的段殷光着半身，身上趴着数只青蛙，正站在水中一脸铁青。
        常风几人显然也发现了他，空气忽然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后，师弟们努力打破这种尴尬。
        “哈，哈，师兄，你身材好好哦。”
        “是啊胸肌好厚，腰好细。”
        常风耿直地问：“师兄你身上为什么有青蛙？”
        然后被一个师兄打了一下，连忙补救道：“连青蛙都拜倒于师兄的英姿！”
        “不愧是师兄！”
        师弟们纷纷表示对师兄无比敬仰。
        段殷暗暗咬碎了一口牙……
        “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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