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Dying in the Sun

90分钟比赛结束，裁判吹响长哨的那一刻，我也几乎要瘫倒在地。脚趾、脚面、脚踝、胫骨、小腿三头肌、膝盖、大腿……这些部位的疼痛感，在哨响之后一起袭来。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一中已经用完了三个换人名额。如果我倒在地上，自己的虚弱就会被二中一眼看穿，然后被狂攻，继而崩溃。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不能接受失败。我一定要赢。奖杯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不只为我自己，也为了祥子哥，为周校长……
为了一中。
“燃烧吧，小宇宙！”我长啸一声，不顾所有人的眼光集中在我这一处。
你要战，便来战。虽千万人，吾往矣。
大家都看着我。祥子问：“怎么样耀阳，加时你接着踢前锋？还是拉回到中后卫？”
我摇了摇头。“跑不动了。扛扛人还行，再加速估计要抽筋了。”
马上有两个没上场的队友蹲下来帮我放松肌肉。
“行，那你拉回来。我刚才看了，刘光远的体力消耗不会比你小。你俩打的都是自己不习惯的位置，加速疲劳是在所难免的。我估计他加时赛也会顶回到中锋，你只要卡牢位置、顶住他人就行，球不用管，我来解决。大、小牛的位置往里靠，宁可把传中位置让出去也不能给他们突破的空间……”祥子哥快速而不容质疑地布置着，“小艾你在最前面，就站在中场线上，有球就给小艾直塞，给地滚，给提前量。他们一定会重点防守你的右脚，左边是你的机会！”
看到祥子哥指挥若定，我明白那个可以信赖的队长、可以依靠的大哥回来了。我也就可以卸下重担，专心地做好我自己。可加时赛一开场我就失位漏了刘光远，差点就铸成大错，还好大象的世纪扑救拯救了我。接下来的时间，我和祥子哥配合默契，我盯人、他拖后，没有给二中任何机会。可惜小艾的单刀也差了一点点。不过没关系，只要拖到点球，胜利一定属于一中。我相信大象的能力，而且他今天的状态这么好。
比赛鏖战了150分钟，太阳已经西下，快要落山。体育场的灯打开了。
最后时刻，小牛送给二中一个角球。他本来可以一个大脚开出去的，但他不想丢掉控球权——我们的心态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在后卫线上也敢大胆拿球做动作了。可是底线附近的草坪不平整，球正好颠了一下，擦过了他的脚面。
角球发出来，找的就是刘光远这个点。他连续做了两次八字反跑，利用队友的掩护想甩开我的防守都没有得逞。我没有失位，紧紧地跟住了他，卡在他的身前。我判断来球的方向，先于他做出了起跳的动作，一手保持身体平衡，另一只手搭在刘光远的肩膀上，落点应该是我的。
但这时，我感觉刘光远的手指在我腰眼间一戳，我起跳的力道顿时全泄了，软趴趴地刚离地就落了下来。刘光远反倒好整以暇地起跳、甩头，部位吃得非常准。站在远门柱的小牛奋力起跳，可皮球还是越过了他的头顶，直挂网窝。
“裁判，他推人了！”我冲着裁判大吼，大象、小牛也纷纷举手示意攻方犯规。裁判的哨音响了，但他的手却指向了中圈。二中的球员抱作一团，疯狂庆祝。我跪倒在地，仰天长啸。
祥子哥也倒在草地上，就在离我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我不敢上前去看他。说好的用冠军奖杯送祥子哥毕业，我却搞砸了。我不甘心，我不服。这个冠军本来应该是属于一中的，是刘光远偷走了它。
可是像祥子哥这么坚强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场失利就瘫在地上，不肯起来呢？心里再痛苦、再难受，他也会笑着向对手祝贺，哪怕这是他高中、甚至生命中的最后一场球赛。
也许那时我隐隐有些不安，只是这些不安淹没在自己的难过和后悔之中，没能显现。
直到组委会和周校长上来叫我们列队，准备颁奖，我们才发现祥子哥一直躺在草地上，已经没有了心跳。
祥子哥的妈妈后来跟我说，祥子哥初中时检查出有心脏病，随时可能心跳骤停猝死。上海的学校不让祥子哥参加足球这样的剧烈运动，他才转学回到老家。他说，反正随时可能会死，为什么不能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呢？
所以他才说，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这一场胜利。
一语成谶，他战死在了球场上。
而我，是离他最近的一个。
我在球场上犯过很多错误，这是最大的一个，真正致命的一个。如果我早一分钟发现他的异样，祥子哥也许就不会走。
我输掉的不是一场球赛、一座奖杯、一个冠军，而是一位兄长、一个朋友的生命。
谁说足球高于生死，去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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