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千帆之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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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李凉一起负责抽水的那名水手名叫纳多。
    他说话不多，看起来就像个老实巴交的闷油瓶子。
    船上的水手被分成了左舷和右舷两个班组，李凉和纳多则归属于左舷班。
    还有就是甲板上一共布置了十五门火炮，来回巡视的监工也穿着带有海军标志的制服。
    这就说明他们目前所处的这条船应该不是商船。
    以上这些就是李凉在两个小时劳作之中的全部收获，其余信息则一概不知，包括他们的值班班次，以及当下的具体时间。
    船上负责观察沙漏的水手吹响了口哨，他终于挨到了离开甲板回舱休息的时间。
    李凉将手里的摇杆一扔就坐在了地上。
    讲真的，抽水这事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仅仅是两个小时的功夫，他的精神值就出现了明显的下降，体力值更是几乎耗尽。
    船上笼罩的薄雾散开又聚拢，举目四望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想要在这里看到天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李凉晦气的摇了摇头。
    没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太阳。
    “杰斯特，走吧。”纳多拉了他一把。
    这是李凉登船到现在第二次听到这个矮小的男人说话。
    眼见纳多松口，他赶紧趁这个时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纳多，现在是什么班次？”
    “第一狗班结束该我们到甲板下面吃饭的班次。”纳多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似乎在惊诧于他居然会忽略掉如此重要的时刻。
    按照传统的定义，第一狗班应该是从下午四点开始，到下午六点结束，也就是说当前的时间应该是六点整。
    “不许磨蹭！”监工手里的鞭子忽然甩向了李凉的肩膀。
    他思考的时候站在了舱门的附近，这个举动难免影响到了换班水手的进出。
    分散的鞭稍抚过了肮脏的皮肤，数条血淋淋的伤口随即便从李凉的肩膀上高高隆起。
    真实的痛感让李凉肩头一缩，疼地险些背过气去。
    李凉捂住了肩膀缓和着疼痛，脸色阴沉地看向了出手狠厉的监工。
    可这种无意义的举措在这起不到任何威慑的作用，倔犟所能带来的只有额外的惩罚。
    监工再次挥舞起皮鞭。
    危机关头，纳多推了李凉一把让鞭子落在了空地。
    监工眼见有人挑衅自己立刻眉头倒竖。
    “哼哼，要造反是吧！”他厉声喝问。
    厚重的气息从监工肥厚的口鼻间喷吐而出，即便隔着一米的距离李凉也能感受到腥热的臭气。
    “不敢，大人，他知道错了，他会把今晚的食物给您，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纳多满脸堆笑，卑微地讨好道。
    单看这副面容就知道纳多不像李凉之前以为的那么老实。
    也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一个老实人怎么能活得下去。
    “你，还有你。”监工眉头一挑，用鞭子的手柄指点着两人，“你俩今晚值班的时候到艉甲板上来见我。”
    纳多眉眼一耷，面露苦相。
    监工这话明显是要连他一起罚，他只是想帮李凉一把却没想到把自己的晚饭也搭了出去。
    “怎么，不愿意？”监工扬了扬手里的九节鞭。
    “愿意愿意，把食物奉献给大人是我们的荣幸。”纳多谄媚地笑着，同时还没忘记冲李凉的屁股踢上一脚。
    李凉反应过来也连忙点头称是。
    他强忍着背上的疼痛学着纳多的样子讨好着身前的监工。
    刚才的举止不过是一时冲动，忽然场景的变换让李凉一时没有完全适应。
    不过他现在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现在是在一艘中世纪的帆船上，根据他脑海里为数不多的知识，这个时间段内帆船上的等级区分可是相当严格的。
    船长和大副是船上的最高领导。
    之下便是负责军务，调度的各种士官。
    再之下是负责治疗的船医以及维修器具的一众工匠。
    而像李凉这种水手身份的人则是趴在了整个金字塔的最底层。
    水手没有喜怒，没有好恶，只有服从。
    上层的船员可以随意鞭打水手，可水手若敢反抗就会被以叛逆的名义除以死刑。
    撑着船帆的帆桁高悬于上，犯了死罪的水手十有**就会被吊死在那里。
    见李凉和纳多表示了服从，监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纳多赶紧拉起李凉回到船舱，一路上还忍不住地对他埋怨：“都怪你惹事，我赔出去的那份食物你得给我补上。”
    李凉感激于纳多的帮忙，自然点头同意。
    也是见他如此真诚纳多这才没有继续追究。
    回到船舱之后，李凉再度发现了这艘帆船的怪异之处。
    舱体内背向大海一侧的炮窗都进行了扩大，而且还通过角铁加固，用铁链相连，笔直地伸向了窗外。
    “那些铁链伸向哪？”李凉看着紧致的铁锁好奇地问。
    纳多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讶异李凉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个傻子。
    “当然是别的帆船，你不知道这里叫什么吗？”
    李凉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作为整个社会最底层的苦力他实在是懒得再隐瞒身份。
    他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打听出这里的情况，然后赶快找到陆嘉荷。
    “老天，你都跟我在一起干了半年多，你居然连这里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是千帆之城啊，那些铁链是用来连接其他帆船的索道。”
    纳多话音刚落，那些连接帆船的铁链便开始轻微地晃动了起来。
    一阵叮铃铃地响声也沿着铁链传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铁链上通过。
    “走！”纳多推了李凉一把。
    “干什么？”李凉呆呆地问。
    “当然是吃饭了，你不会真的想饿上一宿吧。”
    纳多起身便扑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扇炮窗。
    很快，一个个铁桶顺着铁链滑了过来，摇摇摆摆地钻进了炮窗。
    李凉好奇向铁通里看了一眼。
    桶内是各种食物的残渣，鱼类的骨头，还有不知什么东西里的汤汁。
    杂七杂八的东西混到了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喂猪的泔水。
    铁桶刚一进入船舱便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开来，可是那股味道很快又被水手们的体味给顶了回去。
    李凉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
    他不是眼馋这些猪食，而是在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铁桶旁悬挂这一个个大小均匀的锡制饭盒，纳多抢到旁边拿起容器就满满地舀了一下。
    后面有更多的人扑了上去。
    纳多赶紧将饭盒搂在怀里，同时还不忘大声地叫着李凉的名字：“杰斯特！”
    “杰斯特！快来帮忙！”
    “等等。”李凉强忍着恶心向人群中挤去。
    水手们湿哒哒，黏糊糊地衣服不住地滑过他的脸颊。
    **和酸臭拼了命地向他鼻孔里钻。
    李凉的胃部不停地涌着酸水。
    好在，这些水手的体格都不算健壮，在李凉的努力之下他终于还是把纳多手里的食物接应了出去。
    接着纳多又重新挤进人群当中，胡乱抢了个饭盒又舀了一份。
    这次他没用得上李凉帮忙，自己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就吃这？”李凉端起饭盒问纳多。
    “有的吃就不错了，差的时候连骨头都没有。”纳多从饭盒里挑出了一根鱼骨。
    但他却没将骨头扔掉，而是仔细地将骨头咬碎一点点地吞入了肚子。
    “骨头你也吃？”李凉又问。
    “嘿，怎么不能吃，狗不是就靠吃骨头活着的吗？咱们又没比狗高贵多少。”纳多一边吞咽一边说道。
    李凉陷入了沉默。
    即便帆船上等级森严，这也绝对不是船员该有的状态，这个聚拢在一起的千帆之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必须赶快弄清这一切。
    “你不吃吗？”纳多看着李凉手拿饭盒却半天没有动作于是关切地问。
    李凉低头看了饭盒里的汤汤水水立刻憋出了一个理由：“答应监工的那份怎么办？”
    “如果我们把食物都吃了到时候拿什么东西去孝敬他？”
    纳多嘿然一笑，面孔里透露出了暴虐和狡黠：“看来你也没完全傻掉。”
    接着他将盒饭往李凉身边一放，目光四处寻摸了一圈。
    “帮我看着。”纳多起身就走向了在埋头吃饭的人群。
    随着他的离开，李凉也用审视的目光对着舱室的四周打量了起来。
    可不看还好，越看他就越觉得奇怪。
    整整一个舱室挂满了用来给水手休息的吊床。
    从船头到船尾在，这些随着船身轻微摇晃地布片布满了整个下层甲板。
    李凉觉得很奇怪，按道理说甲板下的这个船舱不该只是水手的休息区才对。
    这里还应该有军官舱，厨房，以及船长室，更豪华一点的帆船还可能会有会议室。
    李凉又仔细回忆了一下甲板上的场景，他当时没有注意那里是否有艉楼。
    因为船长室也可能安放在了那里。
    可就算这样，舱内也该有厨房和用布帘隔开的军官舱才对，怎么也不该像眼前的船舱这般一览无遗吧。
    想到厨房他就止不住地看向了手里如同泔水一般的餐食。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问号，脑中关于这个千帆之城的疑问也随着他的思考正变得越来越多。
    不一会，纳多便带着一个饭盒坐回了他身边。
    他将手中的东西往李凉身前一搁，里面是满登登的食物。
    “哪来的？”李凉惊讶地问。
    他眼看着水手们把所有的食物桶都搜刮了个干净，自然知道这些东西不是纳多从铁通里舀出来的。
    纳多闻听便是咧嘴一笑：“从他们那抢来的。”
    “跟那些见习水手相比，我们好歹算是正式的。”
    纳多伸着指头点了点远处。
    顺着纳多手指的方向，李凉看到几个惨兮兮的年轻人正环抱着手臂蜷缩在船舱的一角。
    领头青年裸露的的胸膛上布满了淤青，鼻子歪到了一旁，嘴角还有血迹。
    原来我还不是最差的，李凉发出了一声轻叹。
    小小的一个船舱居然将弱肉强食展现的淋漓尽致。
    “赶紧吃吧，稍微剩下点就成，黑灯瞎火的，那个肥猪看不清盒子里有多少东西。”纳多说着话又拿过自己的饭盒对着其中的食物吸溜了起来。
    纳多不是傻子，他已经觉察出了李凉的问题。
    面前的杰斯特总是问东问西，而且脑子里还总是冒出一些愚蠢的想法。
    但纳多却并不在乎。
    独自一人在千帆之城里是活不下去的，纳多需要伙伴。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眼前之人是杰斯特，还是特斯杰。
    也不在乎杰斯特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他只要知道这个人是跟自己一样的苦力就够了。
    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的纳多无疑比谁都清楚，他们这些水手就是帆船中最被卑贱的存在，低微的身份注定了他们这辈子都会住在这里吃着猪食。
    纳多已经习惯了当下的生活，但李凉却没有。
    他掂了掂手里的饭盒，又看了看那个可怜的青年最终还是压下了打抱不平的念头。
    悲天悯人是一回事，舍己为人是另一回事。
    李凉可怜那几个见习水手，但他却不会为了帮他而得罪自己在这里唯一的一个盟友。
    至少在将这里的情况摸清楚之前，他不会这么干。
    纳多很快将自己的食物吃了个精光，看着李凉仍旧一口未动便把饭盒从他手里拿了过去。
    “你不吃我就替你效劳了。”纳多拿起食物朝着干爽处猛咬了几口。
    直到饭盒内的汤水降低了小半，他这才停了下来。
    接着他端起自己刚抢来的食物向着李凉的饭盒里匀了少许。
    比对了一下后他又在把嘴凑到李凉的饭盒边美美地吸了一口。
    “差不多了。”他将两盒食物凑到一块摆在了李凉床边。
    “不过你可得看好，等到晚上咱们还得给那头肥猪送过去才行。”
    纳多说完就一头倒在了吊床上。
    李凉还想问他些关于千帆之城的情况，哪知不到三秒他就响起了呼噜声。
    他知道纳多这是不想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
    现在的值班时段第二狗班。
    时段的长度只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就要轮到他们去甲板上站岗。
    第二狗班时段后便是第一班时段，除了狗班以外，其他的时段都是四个小时。
    他们这些水手每时每刻都进行着高强度的劳动，如果现在不睡他们后半夜就很难熬得过去。
    可李凉不能睡，他得防备着有人偷走食物，得思考接下来的计划，还得猜测陆嘉荷的所在。
    最重要的是他得琢磨一下自己该怎么应付那个胖监工。
    李凉的性子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后背上的那一鞭子他可不打算白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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