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千帆之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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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时分
    坐在吊床上的李凉也止不住开始昏昏欲睡。
    白天的劳累本就让他疲惫不堪，四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更是一剂绝好的助眠良药。
    脚边的饭盒传忽然来了轻微的咔嗒声，李凉转瞬就清醒了过来。
    有人偷吃的！
    他抬起一脚就将身下的阴影给踢飞了出去。
    小偷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随即沿着潮湿的甲板向着远处滑开。
    匆忙中的一脚不可谓不狠，但这个小偷却愣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也没吭。
    见李凉惊醒，小偷起身就要逃跑。
    可被李凉逮到他哪回这么轻易地就让小偷离开。
    接着，他抬脚就踩住了窃贼的小腿。
    小偷痛得发出了一声闷哼，但却仍是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似乎是害怕惊醒了周围的水手。
    李凉则是一把拿过了身旁的油灯冲着他的脸孔就照射了过去。
    氤氲的光环左摇右晃，借着这微弱的灯光李凉终于看清了小偷的容貌。
    原来是之前被纳多痛揍的那个青年。
    他嘴角的淤青还没消退，卷曲的头发下是掩藏不住的倔犟。
    李凉眼睛一眯露出了一抹精光，他看见青年的右手模向了脚踝。
    毫不犹豫地又是一脚。
    这一下李凉直奔面门，一脚就将青年踢成了一只皮球。
    嘈杂的噪音终于惊动了一些沉睡的水手，他们面带不满地从床上爬起，可在看到是李凉后又纷纷作罢倒了回去。
    这倒不是李凉所扮演的杰斯特在水手中有多高的威望，而是大家都知道，杰斯特和纳多干的是船上最脏最累的活计。
    没人愿意跟他俩发生冲突，因为按照船上的规矩谁伤了他俩谁就要顶替他们的工作。
    李凉踢倒青年后几步上前一把就撸开了青年的裤管。
    青年肮脏的脚踝处包裹着一层黑得看不出颜色的布条，布条上面则插着一把品相低劣的短刀。
    李凉将短刀拔出搁在手里掂了两下。
    重量颇为不轻，看形状似乎是用船锚的尖部打磨出来的。
    眼见武器落在了李凉的手上，青年再度想要逃跑。
    可李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而是一脚就踩上了青年的后背。
    冰凉的刀尖抵上了青年的脖子，一个沉沉的音调从李凉喉咙里冒了出来，“你想杀我？”
    青年的喉头快速地滑动了两下，清亮的目光中夹杂着恐惧和憎恨。
    可他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见习水手，像他这种人死了也是白死，绝不会有人为自己出头。
    青年垂下了脑袋，蓬松的短发恰好遮住了他那双屈辱不甘的眼睛。
    “没有。”青年低声说，“我只是想偷点吃的。”
    说出偷这个字的时候青年身子止不住地颤动了两下，他拿回自己的食物居然要用上偷这个字。
    屈辱的感觉充斥着全身，那股绝望的悲凉让他觉得脑袋都没了重量。
    “把头抬起来。”李凉不为所动，手里的短刀又向前递了几分嵌进了青年的肉里。
    青年面无表情地抬起了脑袋，稚嫩的面孔上泛着一股绝望的灰色。
    “叫什么名字？”李凉逼问道。
    “肯特。”青年说。
    “这是你的东西？”李凉用脚尖点了一下地上的饭盒。
    油灯的光芒忽明忽暗，青年没法分清李凉脸上的表情。
    “不是，是您的。”肯特压抑着自己。
    “懦夫。”李凉不屑地道。
    肯特让李凉激得浑身发抖，可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您说得对。”
    看着肯特如此的表现，李凉忍不住眉头一皱，看来肯特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冲动。
    “滚吧。”李凉对肯特挥了挥手。
    肯特忍着痛从地上爬起，默默地走向了位于船头的吊床。
    那里摆放着一只肮脏的尿桶，同时也是整艘帆船上最颠簸的位置。
    “喂。”李凉忽然喊住了肯特。
    “吃的都带走，吃完了记得随便塞点什么东西再给我还回来。”
    肯特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凉，双目之中难掩内心的惊讶。
    李凉却不再理会他，一头就扑倒在了吊床上面。
    肯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住腹中的饥饿将饭盒捡了起来。
    他看了看吊床上的李凉，试探性地后退了两步。
    见李凉没有反应，他又往后退了退。
    几次三番之后确定李凉是真的把食物还给了自己肯特这才饱含疑惑地说了句“谢谢。”
    李凉没搭理他，脑子里琢磨得都是晚间的计划。
    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换班的哨声让李凉再度从床上爬了起来。
    因为不适应晃晃悠悠的吊床，他翻身的时候还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没人在乎李凉的狼狈。
    起床的水手一个个都惺忪着睡眼，换班回来的水手则急着想要爬上床铺。
    所有人都是这样，在这里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李凉笨拙的从甲板上爬起，双手移动间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掉床下面的两个锡制饭盒。
    肯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东西放了回来。
    里面还沉甸甸的让他装满了东西。
    可拿过来一看，李凉就没忍住骂了出来。
    盒子里的液体骚臭骚臭的，不用问也知道是从尿桶里舀出来的。
    他强忍着恶心用盖子将饭盒小心封住，接着便跟随匆匆地人流跑上了甲板。
    甲板上，舱门附近
    纳多已经先一步等在了那里。
    “怎么这么慢？”他不满地问。
    “睡着了，耽误了一会。”李凉辩解说。
    “吃的东西还好吗？”纳多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李凉手里的饭盒。
    “没问题。”李凉连忙抬了抬手里的两盒大餐，“都是满的。”
    纳多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车熟路地将李凉带到了甲板的中部。
    “咱们晚上的任务是什么？”眼见左舷班的水手各就各位李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能是什么？”纳多挑了挑拇指，随意地说：“放哨呗。”
    李凉顺着他手势的方向一看，发现他指的是主桅杆。
    由数段硬木拼接的高耸圆木扶摇直上，李凉刚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在半空中画着圆圈的桅杆顶端。
    海风和摇晃的船身让桅杆不停地摆动，只是看了两秒李凉就产生了一种桅杆即将倾倒的错觉。
    他不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在这种地方站岗完全就是要逼死强迫症的节奏。
    “走吧。”纳多顺着梯子就爬了上去。
    “饭盒怎么办？”李凉大声地问道。
    纳多扭头向下，然后一拍脑袋：“我都给忘了。”
    “没事你就放在下面吧，咱们就在上面看着没人敢动咱们的东西。”
    纳多说完就继续往上爬，李凉看着那根摇摇晃晃的桅杆，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可在通过一个圆孔，好不容易爬上瞭望台之后李凉却并没觉得开心，反而精神更加的紧绷。
    平台四周光秃秃的，除了几根圆木制作的简易围栏连根毛都没有。
    围栏制作的也相当敷衍，一根绳子往上一套就算完成了。
    如果风浪稍稍变大这玩意铁定起不到一点效果。
    原本还有些困意的李凉立时就精神了过来。
    相比于他的紧张，老于此道的纳多倒是变得昏昏沉沉眼瞅着又要睡着。
    可李凉一肚子的问题哪回让他安生，于是抬起胳膊就给了他一肘，“别睡了，你也不怕被监工看见。”
    纳多挠了挠后背，又搓了搓脖子。
    勉强打起精神后十分不满地说：“那头肥猪自己睡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接着，纳多便把手指一弹，当的一声将指尖的泥丸给射了出去。
    不过虽然嘴里那么说，但他也不敢真的再睡了。
    监工在每班值夜的时候都会进行一次查岗，如果让他抓到偷懒那难免就要吃上一顿鞭子。
    晚间的瞭望可不是儿戏，一天当中就属此时最为的危险。
    纳多眼睛半睁半闭，似乎随时都能睡着。
    可他又掌握着此间的平衡，每次点头瞌睡的时候都能立刻转醒。
    “要不咱俩聊会天吧，有人说说话就没那么困了。”李凉低声建议。
    “嗯，好...”纳多含混地回答。
    见纳多答应，李凉连忙组织了一下语言，就这自己的疑惑开始问起。
    “你说咱们船舱里面为什么不设个厨房啊？还有这一舱怎么全是水手，咱们船上除了监工就没有别的军官了吗？”
    纳多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答道：“看来你是真的傻掉了。”
    “拜托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咱们是什么？”
    “水手？”李凉回答。
    “呸，你见过啃鱼骨头，喝咸肉汤的水手吗？”纳多的语气有着难掩的气愤。
    “咱们就他妈的是一群苦力，是狗，是老鼠，是蛆虫，咱们就是吃垃圾干活的命。”
    “那士官和船长......”李凉继续引导。
    “去他妈的士官，去他妈的船长，早就没这这些词了。”纳多骂骂咧咧地说。
    “那群狗杂碎变成了国王，变成了贵族，他们都住在帆城的中间。”
    纳多将手指向帆船背海的一侧，那里是无数帆船交织成的巨网。
    从纳多的话语里李凉知道他们处于帆城的最外围。
    “里面还有几层？”李凉又问。
    “几层？”纳多语带嘲讽，“你自己算算不就知道了。”
    “咱们是最外面卖命的苦力，后面是拿着枪炮出海探险的疯子，再后面才是那群高高在上的贵族。”
    “不用工作，不用卖命，还有最好的厨子和仆人，真他妈的...”
    纳多已经说不下去了，亮晶晶的眸子里写满了对帆城内部的羡慕。
    可李凉却对这个所谓的探险分外的好奇。
    “你说咱们这里还有外出探险的？”他好奇地问。
    “当然有。”纳多理所当然地答道，“没有他们谁出去寻找食物，没有他们谁能搞来淡水。”
    “几千艘帆船都困在这里，如果没人出去搜集物资咱们早就已经饿死了。”
    “物资？哪来的物资，从岸上抢来的吗？”李凉继续追问。
    不料纳多在听完他的问题后却发出了一声嗤笑，“哪来的海岸？大家已经困在这里几十年了，你还想着寻找海岸？”
    李凉闻听一惊，知道自己终于触碰到了帆城的本质。
    “困在这？”他故作震惊。
    “不然呢？如果不是迷失了方向谁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纳多愤懑地说。
    李凉忍不住低头沉思，他想起了船舱里那个名叫肯特的年轻人。
    肯特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可纳多却说他们已经在这片海域困了已经几十年。
    难道他是在这里出生的！
    “帆城里有女人？！”李凉忽然明白了过来。
    “嘿，当然有。”纳多向往地咂了咂嘴，“听说里面的帆船上有妓院。”
    “也不知道我死前能不能去享受一回。”
    “诶，我跟你说，那帮女人的皮都肤白得跟牛奶一样，胸前的那一对东西哦。”
    “啧啧，据说长得有南瓜那么大......”
    纳多边说边比划，脸上的表情形象儿生动，似乎自己真的摸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纳多已经十多年没见过女人了，可李凉却不一样。
    所以他对纳多的描述根本提不起兴趣，但是他却知道自己该到那里去找陆嘉荷了。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前往内城。
    李凉在短暂的思索之后立刻拨正了话题，继续打听起了探险队的事情。
    “你还没说探险队的物资是从哪俩的呢。”
    热衷的话题被打断，纳多显得兴致缺缺。
    他语带乏味地说：“还能是哪，别的船上呗。”
    “探险队隔三差五就能搞条商船回来。”
    “没准咱们多活几年也能变成帆城内部的居民呢。”
    原来是这样，李凉暗暗点头。
    可再仔细一想几千搜船上的船员加在一起何止几万，单凭劫掠商船恐怕远远不够。
    “还有呢？”李凉接着问。
    “还有就是海兽了。”纳多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敬畏。
    “海里的巨物，它们光一枚鳞片就有炮弹那么大，眼睛足足顶得上半个活人。”
    “有些还长着几十米长的触手和几米长的利齿。”
    “每次它们出来都不知道要杀死多少人。”
    说着说着纳多还止不住打了个寒颤，“我只希望我这辈子都别再遇见它们。”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艉甲板上忽然有股光晕透了出来。
    纳多见状立刻精神一振把刚才的闲聊都抛在了脑后。
    他拍了拍李凉的肩膀，语气颇为肯定地说道：“准备一下，监工就要来巡夜了。”
    李凉重重地把头一点，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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