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千帆之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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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监工推开船长室的小门时，他身后昏暗的灯光里立刻便传来了一阵哄闹。
    “等着，我一会就回来。”他对着身后嚷了一句，这才晃动着肥硕的躯体，一步三摇地从门内挤了出来。
    监工把头一抬看向了桅杆。
    李凉和纳多的事情他可没有忘记，就连两人值班的工位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桅杆上的纳多见状，赶忙晃了晃油灯示意自己明白，监工看这两人识趣这才冷哼一声慢吞吞地走向了船尾。
    “他要去干嘛？”李凉看着监工的走向不明所以地问。
    “拉屎呗，还能干嘛。”纳多没有好气地说，“真希望那孙子会掉进海里。”
    之后便如纳多所料，走到船尾的监工抓着缆绳撅起了屁股，扑通扑通的排泄了起来。
    李凉率先爬下桅杆端起了饭盒，纳多也紧随其后领着他就向艉甲板上走去。
    可就在即将李凉踏上艉甲板的时候纳多却忽然抓住了他。
    “别乱上。”纳多低声提醒道，“没有监工的允许咱们不能上去。”
    艉甲板是船上颠簸最轻的位置，这里原本该独属于低级士官，如今船上没了士官谁在这里站岗自然就要服从监工的安排。
    小小的帆船之上，等级差距无时无刻不在凸显。
    监工蹲在船尾排泄得酣畅淋漓。
    不知道是吃了太多，还是存了故意惩治二人的想法，反正他半天都没起身子。
    闲极无聊的李凉索性继续低声跟纳多打听起了情报。
    “你说监工管咱们要这两盒泔水干嘛？难道他吃的也跟咱们一样？”李凉端着饭盒问道。
    “哪能一样呢，你看哪个吃骨头的野狗能长成肥头大耳的母猪。”纳多小声地嘲笑道。
    “他跟咱们可不一样，他的食物都是特供的，有咸肉，茶叶，遇上重大的节日还能吃上一点砂糖。”
    说到这里纳多咂摸了下嘴巴，“如果现在能给我来口甜的，就是让我死我他妈也认了。”
    “那他管咱们索要这些垃圾干嘛？”李凉听闻监工的并不会吃这些垃圾继续好奇地问。
    总该不是正经的东西吃多了喝点泔水换换胃口吧。
    “赌钱呗。”纳多颇为神秘地说。
    “我听说那帮家伙在船长是里弄了一口有格子的大锅。”
    “锅里面装的就是咱们吃的这些东西。”
    “赌钱的时候他们就拿盖子把锅盖上，各自选好格子。”
    “下定赌注之后再揭开锅盖，分别从选定好的方格里往外舀东西，谁的方格里干货最多就算谁赢。”
    “咱们吃的饭菜就是这帮杂碎的赌具。”
    “我还听说一盒饭菜能舀一次，那肥猪把咱俩的晚饭要去应该就是为了多赌两次。”
    纳多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向往，看模样就知道他原来也是个中老手。
    李凉对赌博的过程不感兴趣，可是听到纳多的用词却不免皱起了眉头。
    “那伙人？船上的监工难道不止一个？”
    “当然不止一个。”纳多理所当然地说，“一个人哪里管得了这整整一船的水手。”
    “这艘船上的监工一共有四个，只是今天轮到胖子当值，那三个监工都没出来罢了。”
    船上竟然有四名监工！
    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了李凉的计划，原本他以为只有一个，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将纳多一起拉进去了。
    “看着那帮肥猪天天吃饱喝足你就没想过去抢他们一把？”李凉继续不动声色地问。
    “船上的监工总共也才四个，难道大家就都愿意让这帮蠢货把所有好处都吃干抹净？”
    李凉这话无异于鼓动谋反，这要让监工听到可是会被吊死在帆桁上的。
    纳多害怕的看了一眼监工，眉宇间满是惊恐。
    “你可别瞎说。”他沙哑着嗓子，“那些家伙可是有枪的。”
    “枪？”李凉惊诧地问，“几把燧发枪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
    在看到船上的火炮之时李凉就已经猜到了监工可能佩戴了火铳。
    可是根据那些火炮的铸造工艺李凉便能推断出他们的配枪肯定还处在枪支发展的初级阶段。
    即那种从外部填入火药的燧发枪。
    这种火枪每次完成射击后都要重新装填火药，对于甲板上这种狭窄的场地而言其作用甚至都不如刀剑来得直接。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纳多声音又不经意地压低了几分。
    “拿枪的家伙能跟我们一样吗？他们背后可都站着靠山。”
    “一发子弹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只要枪声一响就会引起探海队的注意。”
    “那帮凶神恶煞的杀星可不是好相处的，一旦他们发现水手叛变很可能会将我们连人带船一起沉掉。”
    说到这纳多又心虚地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才继续道：“火药全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咱们船上的这几门火炮也就是做做样子。”
    “原来是这样。”李凉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
    “纳多，找个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纳多的眼睛忽然一亮，“能弄到砂糖吗？茶水也行。”
    可随即眼神就又黯淡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的念头纯粹是异想天开。
    船尾上，粪战了半晌的监工终于施施然地直起了身子。
    他摇了摇屁股，松开了屁股沟里的麻绳，揉着蹲得发麻的象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两人。
    走了两步后他就发觉有点力不从心。
    “你们，过来。”监工手扶舷墙向两人一指说。
    李凉扭头去看纳多，见他微微颔首这才带着饭盒走了上去。
    “您要的东西，大人。”李凉语气卑微，态度谦虚，低头哈腰的将饭盒举起，递到了监工隆起的翩翩大腹之前。
    “以后少在我面前惹事。”纳多用一双胖手将饭盒接了过去。
    他以为李凉是温驯的绵羊，却不知这个披着羊皮的豺狗正在借机扫视着四周。
    船长室关闭后，艉甲板上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寥寥无几的岗哨又都将目光放在了海面。
    此时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大人您的火铳掉了。”李凉起身的时候忽然向着监工的脚下一指。
    监工吃了一惊，赶忙去摸自己的腰间，同时回头去看。
    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黑漆漆的甲板上却什么都没有。
    “这混蛋在耍我！”监工立时大怒。
    可他刚要回头训斥却见李凉飞身扑了过来。
    夜幕中，一把尖利的短刀划破薄雾一下就插进了监工的咽喉。
    监工长大了喉咙想要尖叫，李凉却将握紧的左拳一下捣入了监工的咽喉。
    咣当一声饭盒落地，骚臭的尿液瞬间洒满了脚下。
    紧接着，监工厚重的躯体也倒了下去，肥大的身躯接触甲板发出了一声闷响。
    周围的几个水手听到响声纷纷转头。
    李凉对此也早有准备，匕首从监工的脖子上拔出，装作一副关切的样子扶住了他的脖子。
    “大人，你怎么滑倒了，您没事吧。”李凉语气急迫，装得有模有样。
    漆黑的环境让水手们没法看得真切。
    再加上一众水手都对监工心怀怨恨，此时更是乐得看见这肥猪出丑。
    唯一看清真相的便只有纳多。
    他就站在李凉身边，如此近的距离，就算剜掉他的一只眼睛也不妨碍他看到监工的惨死。
    “你...你...你...”巨大的恐惧攫住了纳多的心神，他哆哆嗦嗦地竟然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
    纳多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原本李凉的打算是支开纳多独自出手。
    可当知道监工的人数总共有四个时，他也不得不搏上一搏。
    “来帮忙！”李凉急声呵斥。
    “走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恐惧总会让人的脑子异常的清醒，纳多只是稍一晃神就明白了过来。
    他跟李凉是一起的。
    监工死了，李凉犯了谋反的罪名，他自己也难辞其咎。
    从他帮李凉出头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踏上了李凉的贼船。
    死亡的恐惧驱使着纳多上前扶住了监工的身子。
    “好的大人，我们这就扶您回去。”李凉马上大声说道。
    周围水手见没了乐子也重新将脑袋转回了海面。
    “你到底要干嘛？”纳多舔着干裂的嘴唇低声地喝问。
    成串的汗珠从额角滚下，一瞬间就打湿了他的衣领。
    “还记着我刚才说要好好谢谢你吗？”李凉说。
    纳多的双眼立刻瞪得滚圆：“这就是你说的谢谢！”
    即便他再怎么掩饰也难以克制的将声音扬起了几度。
    “屋子里面还有三个监工，杀了他们，这艘船就是你说了算。”李凉蛊惑道。
    “他们可是有三个！”纳多不敢置信地说。
    “杀两个留一个。”李凉将手一探从死去监工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拿着，留一个活口方便我们跟帆城里面联系。”
    看着李凉递来的匕首纳多的神色还是透露着些许的迟疑。
    “想想那些砂糖和女人。”李凉威逼利诱，“左右是个死，干嘛不赌一把呢。”
    纳多使劲地抽了抽鼻子，他知道李凉是对的。
    他现在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以后我一定离你远远的。”纳多一把夺过了匕首，双目间透出了渗人的狠厉。
    李凉则是微微一笑，将监工腰间别着的火铳和装着火药、弹丸的牛角给取了下来。
    两人扶着死去的监工来到船长室外。
    打开船长室的房门，最先看到的是一条狭窄的走廊。
    走廊的一侧是成排的木格，位于尽头的地方则是一扇半遮掩的隔帘。
    跟中世纪绝大多数的船长室构造一样，走廊是船长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隔帘后面才是船长办公的地方。
    只是由于帆城里食物的稀缺，所以绝大多数木格都是空、的。
    上面为数不多的物品也都是一些破旧的衣物和没用的木雕。
    室内的吵闹声照旧，趁着没人发现，李凉赶紧给火铳装填了弹药又用推杆紧紧地压实。
    “事情由我来说，我动手，你就动手。”李凉轻声叮嘱，同时将火铳别在了后腰。
    见纳多点头，李凉这才拿起一件旧衣盖住了胖监工脖子上的伤口。
    两人挑帘进入，屋内果如纳多所说摆着一口大锅，而那三个监工则在大锅旁边赌得不亦乐乎。
    “干什么的！”对着门帘的监工发现进来之人面孔陌生，立刻将放在锅旁桌上的一小堆砂糖收入了怀里。
    那些砂糖就是他今晚的赌资。
    其余两位监工的动作也与他一般无二。
    “这位大人拉屎的时候在艉甲板上摔破了头，我们两个是送他回来的。”李凉赶忙回道。
    李凉不得不这么答话，即便用衣物遮住了伤口他也难掩胖监工衣服上的斑斑血迹。
    不过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他猜测以胖监工如此的吨位，以前也该有不少摔倒的经历。
    “这胖子怎么又摔那了。”监工里不知哪位忽然大笑了起来。
    接着三人便笑成了一片。
    李凉没有猜错，这胖子以前果然也没少摔跤。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监工喘匀了气。
    他用手指着靠近里侧的吊床命令道：“把人扶过去吧。”
    三名监工又是一阵大笑，眼见不是他们的上级便用木勺将锅内的食物搅乱，接着又掏出砂糖和茶叶再度开始了赌博。
    李凉和纳多安置好了死去的监工，这才慢腾腾地走向了门口。
    期间纳多的目光几次飘向了桌面上的砂糖，甚至馋得不住吞咽口水。
    此时三名监工已经全身心地投入了赌博，李凉见状连忙捅了捅纳多。
    他对纳多使了个眼色。
    纳多会意挪动着步子靠向了正拿着木勺打捞的监工。
    “晦气！”那名监工什么都没有捞到，气愤地将木勺扔到了一边。
    木勺离手的瞬间他立刻就注意到了鬼鬼祟祟的纳多。
    “站我身后干嘛！”监工色厉内荏。
    此时的李凉也已经就位，拿出藏在袖口的短刀就朝距离自己最近的监工刺了过去。
    眼见李凉动手纳多也不废话。
    匕首抽出斜插向下，一刀就贯穿了监工的脑袋。
    三名监工瞬间死掉其二，唯一剩下的一人大惊失色急忙去拔腰间的短剑和火铳。
    “松手！”李凉一把将火铳抽出对准了唯一存活的监工。
    悬起的扳机预示着武器的危险。
    监工连忙放开武器举起了双手。
    可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他忽然回过了神来继而又将手放了下去。
    “我不信你敢开枪。”他勾动的嘴角满是讥讽。
    枪声必然会引来探海队，所以他料定李凉不敢使用火铳。
    能在海面上混迹至今哪有一个笨蛋。
    监工的手指缓缓地移向了腰间的配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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