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千帆之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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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最后剩下的这名监工名叫凡森特，他恰好是负责监工与内城交流的联络人。
    帆城的规则他最清楚不过，只要暂时吓住这两个没有见识的流氓，日后自会有人收拾他们。
    凡森特摸像腰间的手指又往下移动了几分。
    他试图测试李凉二人的底线却又不想真的把他们激怒。
    能够击杀敌人的机会他有很多，可自己的命却只有一条。
    凡森特赌对了，李凉确实不敢开枪。
    自从他知道枪声会惊动内城的探海队后他就放弃了开枪的打算。
    所以他手中的火铳充其量只能起到些许的威慑作用。
    当然，李凉也是低估了凡森特的心理素质，他没想到凡森特在危机之下居然还能如此迅速地看清局势。
    一旁的纳多从监工的尸体里抽出了刀子，相比于李凉他无疑更加地紧张。
    一时间，船长室内竟然陷入了让人心悸的安静，只有从纳多口鼻中时不时传来的厚重呼吸让人知道此间还有活人。
    凡森特瞟了一眼纳多。
    纳多的紧张也转变成了他的不安。
    这种人的行动最难预料，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反应。
    凡森特放弃了取出腰间武器的打算，沉默了几秒钟后他转向李凉开口提议：“不如你们放下武器，一切事情我们都有的商量。”
    “比如说呢？你总要许给我们点不杀你的好处。”李凉语气淡漠，他试图用这种不感兴趣的语气来提高自己的筹码。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凡森特立即道：“比如说我可以提拔你们当监工。”
    “这艘船上的事情基本是由我来做主的，他们死了也就死了。”
    “现在你们可以顶替他们的位置，他们留下的东西也都归你们。”
    凡森特的眼珠向桌子上的砂糖和茶叶转了一下，示意这些已经是归属李凉和纳多的财富。
    纳多立刻眼露贪婪，喉头止不住开始上下蠕动。
    这倒不是纳多没见过世面，只是吃了二十几年的泔水他的此种表现也是难免。
    纳多让利益蒙蔽了眼睛，可李凉却出奇的清醒。
    更确切地说是他看不上这些玩意。
    “你怎么保证。”李凉又将手里的火铳抬了抬。
    他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凡森特没有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就会鱼死网破。
    “你知道枪响会引来探海队吗？”凡森特紧盯着李凉。
    他已看出二人之中就属李凉不好对付。
    “我知道。”李凉语调不变，举起的火铳却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弹药已经上膛了，我总不好再退出来。”
    凡森特感受到了李凉的威胁，他眼中光芒不断闪烁，最终下定决心般道：“弹药，火铳可以都交给你们保管。”
    “我只负责帮你们联络内城，我想你们应该没人知道与内城联络的密语，如果没了我探海队一样会找上你们。”
    “当然这些联络只是在你们需要的时候。”
    李凉咀嚼着凡森特话语里的信息，略一沉吟才再度问道：“内城如何掌控这里？”
    哪料凡森特却只是冲李凉摇了摇头。
    “内城不需要控制这里。”他随即解释道。
    “对于内城而言，咱们这些外城的水手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器具。”
    “海兽来袭的时候咱们是最外面的坚墙，海兽不在的时候咱们则是抽水放哨的劳力。”
    “绝大多数的时间内城都不会顾虑我们的死活。”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内城联络。”李凉沉声问道。
    “因为探海队会不定期地出海，而且每次出海的方向和选用的帆船都没有定数的。”凡森特马上解释说。
    “所以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选中我们的帆船。”
    “不定期出海？”李凉脑中冒出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之前纳多告诉他探海队出海是为了袭击迷途的船只，可这种行动怎么会是不定期的呢？
    “确实没有一个准确的日期，不信你可以问你的同伴。”
    凡森特指了指纳多，同时心底发出了阵阵冷笑。
    李凉在从他这里获取信息，同时他也是在试探李凉。
    他要知道眼前这个敢于叛乱的水手对内情知道多少，对帆城的制度了解到了何种程度。
    与内城的沟通都是凡森特依靠密语进行传递的，但如果有人经年累月的观察，这些密语也不是真的无法破译。
    如果李凉真的了解密语他自然也对帆城内的部分事物有所了解。
    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凡森特记得自己高估了李凉，眼前的这个家伙似乎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愣头青罢了。
    据此，凡森特推断出这次叛乱只是临时发动的，他们的背后很可能没有什么人支持。
    有了这些推测凡森特悬着的心一下就平复了不少，只是短短几秒钟的功夫他的脑中就已想出了数个针对李凉二人的方法。
    李凉偏头去找纳多确认。
    连着叫了两声这个不争气的憨货才把眼睛从砂糖里拔出来。
    李凉把凡森特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纳多立刻点头确认。
    “探海队为何会不定期出行？”李凉语带疑惑。
    这种做法完全不合常理，除非他们提前知道哪天会出现迷途的商船。
    “因为他们能得到神的指引。”凡森特回答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了极为真挚的虔诚。
    “什么神？”李凉想到了夜魔。
    “海神，统治这片迷雾的至高神祗。”凡森特双掌合实面带敬畏。
    那表情绝对不是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普通人可以装出来的。
    “你是说帆城里还有一尊海神？”李凉皱眉问道。
    “真神怎么会住在这种肮脏的角落。”凡森特双目圆睁对李凉的不敬感到气愤。
    “海神只是让他的荣光照耀到了这里，给予了我们足够的庇护。”
    “所有海上的生者都不能对海神不敬。”
    李凉可不相信什么狗屁海神，就算有也不过就是个等级高些的怪物罢了。
    不然那些被帆城劫掠的船只怎么算？
    人家不交保护费你就弄死人家是吧，这跟邪教和流氓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些话暂时还不能拿出来跟凡森特明着杠。
    最起码得先把他嘴里的情报都套出来再说。
    “那他们怎么得到的指引？”李凉继续问。
    “是从教会中的神官那里获取的。”凡森特回道，“帆城的正中央有一艘五层的大船，侍奉海神的教会就设立在那里。”
    “教会中的神官可以与神祗沟通，提前确定异教徒的位置。”
    凡森特没对李凉进行任何的欺瞒。
    因为这些内容在帆城是公开的信息，只有像李凉这样的苦力才对教会和海神一概不知。
    李凉看看纳多，这次纳多也摇头表示不知。
    “除了探海队外出其他时候就没人打扰我们了吗？”李凉暂时将疑惑压在心中继续盘问。
    凡森特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纳多却忽然出言打断了他的否认。
    “胡说！明明就还有！”
    李凉扭头看向纳多。
    “还有船医巡诊的时候。”纳多说，“到时会有医生出来给水手看病，半年一次。”
    “这事你们自己就知道，用不着我说吧。”凡森特也没否认，只是他不觉得自己没说有什么不对。
    “医生出诊也会让你用密语交谈吗？”李凉问。
    凡森特赶忙摇头道：“不会，他们只是用密语通知我，不需要我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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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换了班次的肯特正蹲在船舱里捧着一盒淡得几乎尝不出味道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啜饮着。
    这茶是李凉和纳多分发下来的。
    他俩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茶叶和砂糖扔进了一口大锅，然后将煮好的甜茶分给了所有水手。
    年近二十的肯特从来没喝过茶水，也从来不知道甜是一种什么味道。
    他只是听周围的老水手说李凉扔进锅里的那些白粉就叫砂糖，听说砂糖的味道就是甜的。
    肯特再度小心地抿了一口，周围的其他水手跟他的样子也差不多，都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这来之不易的甘露。
    肯特很庆幸李凉当上了监工。
    这个消息是今天早上凡森特当众宣布的，说是其余的几个监工昨天晚上互殴受了重伤，所以临时委派李凉做了新的监工。
    除了李凉还有纳多，那个找过他麻烦的混蛋也沾了李凉的光。
    虽然没有证据，但肯特还是固执地认为如果没有李凉纳多肯定交不到这么大的好运。
    就在他准备继续将茶水送到嘴里时，身后忽然有个水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震颤险些让手中的茶水倾覆。
    肯特立刻便横眉冷目勃然大怒。
    这东西可不比餐饭，弄撒了一点他都是要跟人拼命的。
    “你干什么！”他赶忙将茶水放下并一把抓住了肩膀上的手掌。
    “疼疼疼...”来人发出了一连串的告饶声。
    肯特一转身这才发现这人他认识，就是不久之前跟自己一起被纳多打劫的见习水手。
    见习水手是整个帆城之中最低级的存在，非得熬过半年以上把所有水手要干的活计都学明白了才能升级成水手。
    而且他们的人数也不比水手，所以他们想要存活下去就只能抱团取暖。
    这艘帆船上的见习水手共有三十人，同为其中一员的肯特自然也跟他们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但熟悉归熟悉，有些事还是不能越界的。
    肯特眉宇间的怒气并没有平复多少，握着来人的手掌也没有松开。
    “快放开，放开！是监工让我来找你的。”来人不断求饶。
    “监工？哪个监工？”肯特这才松了手。
    “给咱们分茶水的那个新监工，叫杰斯特。”来人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嘟囔道，“他让你去船长室见他。”
    肯特这才知道了李凉的名字，他赶忙起身同时对通知自己的见习水手叮嘱道：“看好我的茶，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跑。
    可刚跑了两步他却忽然又折返回来，将见习生刚从地上端起的茶水一把夺了过来，强忍着灼热，大口大口的喝下了肚子。
    全部喝完这才将饭盒一扔，再度跑了出去。
    通知肯特的监工看到肯特一点都没留下十分懊恼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船长室内
    凡森特脸色阴郁的盯着那口他们原本用来赌博的铁锅。
    连续熬了如此多的茶叶后铁锅已经透出了一股香味。
    今天宣布李凉和纳多成为新晋监工的时候本来是个机会。
    他原本看准了李凉没有根基想找个机会鼓动其余的水手把李凉给抓住。
    可没想到李凉却比他更阴，居然将那些他们辛苦积攒了许久的砂糖和茶叶煮成了一锅锅茶水发给了所有的水手。
    凡森特不知道李凉是怎么忍得住的，他亲眼所见除了纳多偷吃了几口砂糖外，李亮一点糖、茶都没留。
    当然也包括他攒下的家当。
    想想那些东西的价值，凡森特更是倍感肉疼。
    那些东西多到足够在内城买上一个女人或是五张床铺。
    可李凉眼都不眨一下的就全发了出去。
    现在倒好，只用了、短短一个班次的功夫，李凉这个假监工的地位就已经超过了自己这个真的监工。
    而且现在就算他想再拉拢水手也拉不成了，因为所有的茶叶和砂糖都已经让李凉给用光了。
    凡森特为李凉的挥金如土感到惊诧，却压根不知李凉对于这些劣质茶叶和那些砂糖压根就不在乎。
    他想的还是任务。
    监工的身份还没能让他获得通往内城的资格，他必须干点什么让身处内城的陆嘉荷知道自己的位置，同时还得获得进入内城的资格。
    还有就是他必须时刻提防凡森特。
    这个家伙足够聪明死活都不肯透露密语的内容，所以暂时他还不能将其除掉只能好好地放在身边。
    敲门声响起，随着李凉的一声应答，肯特这才点着脚尖走了进来。
    此时的船长室内只有两人，纳多已经拿着九节鞭出去行使职权了。
    其余三个监工的尸体也还放在屋内，他们的伤口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溃烂，发出了阵阵难闻的恶臭。
    只不过船长室内本就难闻，那些积聚的体味已经足够将这点尸臭给遮掩过去。
    肯特却不知这三人已经死亡，他只以为他们在休息，脚步越加的小心害怕把他们吵醒。
    “肯特。”李凉看着他这副小心的样子微微皱眉。
    他想要闹事自然需要找个胆大点的帮手。
    肯特见李凉叫他连忙鞠躬回道：“是，大人。”
    “直起身子。”李凉愈发不满，却又认不得别人，“拿着。”
    说话间他把从手里强来的短刀给抛了回去。
    肯特下意识地一把接过，可是刀在手里顿时又慌得手足无措。
    他猜不透李凉的心思，不知此时李凉拿出这把短刀是什么意思。
    就在肯特惊疑不定时，李凉忽然开口说道。
    “几位大人病了，现在船上的监工算上我和纳特也只有三个。”
    “三个人管理一百五十人，人手远远不够啊。”
    “你说是吧，凡森特大人。”
    李凉隐秘地抬了抬藏在衣服下的火铳。
    凸起的枪管让凡森特赶忙回道：“当然不够，当然不够。”
    “所以我考虑跟大人推荐你，肯特。”李凉继续说。
    这声音对肯特而言无疑是一道惊雷，他霍地抬头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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