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千帆之城（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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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城与外城相交处的帆船罗盘号上
    李凉正在用炭笔在一块石板上记录着所有沙漏的误差。
    这是整艘帆船上除监工以外最简单的工作，也是伊恩对李凉救命之恩的一种变相回报。
    放下手里的炭笔，李凉的思绪回到了三天之前。
    当日在他把准备将伊恩送回中城的时候海兽突然钻出对中城发起了攻击。
    外城和中城使用的都是相同的火炮，李凉一度还担心中城也会如外城一般沦陷。
    但事实证明他完全就是想多了，中城的火炮竟然异常的强悍。
    海兽坚硬如铁的防御，在内城的炮弹之前竟然脆弱的不堪一击。
    对此，李凉自然是大感诧异，最后还是通过伊恩给他才解开了疑惑。
    原来中城发射的并不是普通的炮弹，而是热弹。
    顾名思义，热弹便是加热过的炮弹。
    据伊恩所说，内城在发射炮弹之前会将炮弹放入火炉中烧至发红，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炮弹才能轻易地洞穿海兽的防御。
    李凉对此颇为地不解，并提出了疑问。
    炮弹是靠炸药包爆破产生的推力发射的，如果将炮弹加热后放入炮膛那炸药包岂不是立刻就会爆炸。
    如此一来，中城的火炮不仅来不及瞄准，甚至为火炮填弹的炮手也有性命之危。
    他不明白内城怎么会使用有如此多缺点的热弹。
    对此，伊恩也给出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水手在放入炮弹之前会在炸药包上增垫一块浸满清水的布垫。
    有了这层隔热装置作为缓冲，烧红的炮弹就不能立刻点燃炸药包，炮手也就有了准备的时间和瞄准的机会。
    李凉听完大有一种恍然大明的感觉，虽然只是一点简单的改进但他却不得不对这个时代的人类智慧感到钦佩。
    接着他又询问了为什么不在外城设置这种热弹。
    这次伊恩给出的答案却十分的扎心。
    那就是外城没法设置热弹。
    制作热弹的前提是有能为炮弹加热的火炉，而使用明火无疑是帆船上最大的禁忌。
    帆船是一种易燃品，从索具到桅杆，从甲板到舱底，帆船上的每个地方都充满了易燃的物质。
    索具为了防止虫蛀会涂抹油料，船身为了防止漏水会涂抹松油，帆布，桅杆，每处地方都是一样。
    只要出现一点不受控制的火苗那对一艘帆船而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而帆城又是由帆船构成的整体，一艘帆船燃烧必定会让整座帆城都陷入危险。
    所以即便是外城完全沉入海底，帆城也绝对不会允许外城使用热弹。
    而中城之所以能使用热弹则主要归因与其特殊的结构。
    中城为了使用热弹，所以在帆船的边缘进行了扩建，增加了一圈金属平台。
    那些燃烧炮弹的火炉也是固定在平台上面对的，所以即便是面对海兽掀起的浪涛他们也不虞火炉翻倒造成火灾。
    只不过这种金属平台也有一个严重的缺点，那便是会使船体过重，左舷右舷难以平衡，使得帆船容易倾倒。
    可这个缺点对中城的帆船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因为中城帆船的职责只有拱卫内城，所以两城之间的铁链永远不会解开。
    这就使得内城变成了中城的杠杆增加了抵抗帆船倾斜的外力。
    但外城的职能却与中城不同。
    外城的帆船除了担负护卫的责任外，还要肩负探海的任务，所以他们与中城之间的铁链随时都可能解开。
    如此一来这种在船身上加装平台的方法自然无法在外城实现。
    外城便如监工凡森特所认知的那般，只是一层围墙，是试探用的棋子。
    外层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服务中城和内城，所以整个外城随时都可舍去。
    帆城的阶级便是如此的固化，不仅是人，就连船也一样。
    海兽被驱赶后不久，伊恩便将李凉，肯特还有船上的两个水手托付给了罗盘号上的监工肖恩。
    也就是从那时起李凉也逐渐地了解了帆城内部的权力构成。
    帆城之**有三派，肖恩和伊恩同属一个派系，都是大副杜伊特手下的士官。
    而杜伊特则是最早成立帆城的三船长中其中一人的手下。
    除了杜伊特派系外，中城还有博纳派系和张伯伦派系，两人分属其他两船长。
    三股势力互相制衡构成了整个帆城的派系结构
    三派之中杜伊特派系和博纳派系实力旗鼓相当，旗下帆船和水手的数量大体相同，而张伯伦派系则实力较弱，控制的帆船数量只有其它派系的一半。
    而这种势力的划分也延伸到了罗盘号上，所以罗盘号上的监工数量同样只有三人。
    除了杜伊特派系的肖恩以外，还有博纳派系的布兰德以及张伯伦派系的邓肯。
    罗盘号是连接中城与外城的重要一环，三个派系都担心对手会利用罗盘号偷偷地向中城输送水手因此都派出了人手意图控制罗盘号。
    其中的肖恩和布兰德斗得难分伯仲，而实力明显弱于两人的邓肯则在二人中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所以伊恩之前所说的没法控制罗盘号并不是完全没法控制，只是他作为杜伊特派系的士官只能影响肖恩而没法干预其他两位。
    就在李凉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时，船长室的大门忽然打开。
    一个瘦弱的身影紧接着就从里面钻了出来，门口持枪的守卫则马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守卫闻了闻走出之人的嘴巴，接着又往船长室里面看了两眼，在确定完全没有问题后才放他离开。
    从船长室出来的这人便是肯特，当初他们一起登上罗盘号伊恩便将小艇上的四人都交到了肖恩的手上。
    可不久之后布兰德就带头发难，他不甘坐视肖恩强大立刻就联合了邓肯用威逼的方式将肖恩得来的四人拆解成了三份。
    在肖恩的力争之下，李凉仍旧留在了他控制的左舷班。
    其余两个水手则让布兰德收入了右舷班，而肯特则因为年轻让邓肯收入了麾下成为了船长室里的侍从。
    邓肯的势力远不及肖恩和布兰德，所以他没有掌控罗盘号上的任何一个班组。
    他所控制的只有厨房，侍从这些人数不多，却又不可或缺的岗位。
    肯特走出船长室后一眼边看到了李凉，于是立刻对他使了个眼色，李凉看到肯特示意也赶忙放下了手里的炭笔快步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李凉一靠上来便立刻问道。
    “还好，肖恩和布兰德谁也奈何不了谁，我看一时半会是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肯特低声回道。
    经历了海兽来袭等一系列的事情后，李凉已经对肯特有了十分的信任，因此肯特也完全知悉了他想要进入中城的计划。
    李凉听完肯特的描述忍不住皱眉，伊恩给他的期限只有十天，十天之后与罗盘号连接的帆船便不会再提供给他潜入中城的机会了。
    “那肖恩呢？他有没有故意找布兰德的麻烦。”李凉又问肯特。
    他记得伊恩曾当着他的面叮嘱过肖恩。
    肯特却让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开始倒是有一些小的冲突，但现在肖恩已经不太上心了。”
    李凉潜入中城的事情与肖恩的利益无关，他的这种态度也是理所当然。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想要离开这里还得靠他自己想办法。
    “厨房也是由你负责吗？”李凉脑中一时没有想到主意于是便随口问道。
    “不一定，厨房实行的不是轮班制，而是邓肯看谁顺眼便指定由谁负责。”肯特回答。
    “今天的午餐由我负责，晚餐可就不一定了。”
    “肖恩和布兰德就这么相信邓肯吗？他们难道不怕邓肯会指使手下在饭菜里下毒？”李凉挑了挑眉毛。
    “没人担心。”肯特一脸无力地摇着脑袋。
    “邓肯从来不阻止他的手下跟别人接触，他控制的人也算不上是他的亲信。”
    “那个老头子似乎并不在意我们是否完全受他控制，而且这里也没有毒药。”
    李凉眉宇间的皱纹又不禁增添了几道，他已经看出邓肯奉行的是制衡之道。
    这个老家伙精明得很，他明白自己的地位处于弱势这才故意模糊了他的势力从而变成了肖恩和布兰德两人之间的裁判。
    有这种人老成精的家伙在，他即便想出什么法子，也很容让邓肯从中作梗，破坏计划。
    看来想要把罗盘号上的水给弄混就必须将老邓肯也考虑在其中。
    “你最近还干了些什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都跟我说说。”李凉换了副口吻，继续跟肯特打探。
    没准日常的小事就藏着能够破局的办法。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帮他们三个端端菜，送送酒，还有就是跟着其他的侍从学习该怎么做菜。”肯特一说这事就来了精神。
    “嘿，你都不知道，这是我头一次看见酒和鸡蛋。”
    “鸡蛋你知道吗？就是圆圆的，外面有层硬壳，里面有个黄，用黄油煎起来特别香......”
    罗盘号上有专门给监工提供食物的厨房，不仅如此，船上的食物种类也相对丰富。
    这里的监工甚至比中城士官吃得都要好。
    三名士官为了派系的利益自愿来到了外城，领导他们的大副自然不会在其它的方面加紧补偿，所以除了碰不到女人，这三名士官的待遇要远超寻常士官。
    肯特描述着自己的见闻和经历，翻来覆去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李凉也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只是耐心地听着。
    他能看出肯特质朴的语言里充斥着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于这种心地单纯的人谁又会忍心打断这些简单，质朴的渴求呢？
    于是肯特便从鸡蛋，脱水蔬菜，做饭一路说到了酒水。
    “船长室的货架上满满的都是酒，不像我们船上那样只是堆了几件破衣服。”
    “我还听他们提到过那些酒的名字，肖恩和布兰德喝的都是朗姆酒，邓肯喝的那个最特别，说是葡萄酿的，叫多...纳...我记不清叫什么了，反正据说很好喝。”
    李凉看着肯特那副垂涎三尺的样子忍不住会心一笑。
    “你就没偷着尝尝？”他调侃地问。
    肯特赶忙摇头，“我可不敢，门口那个守卫随时都在盯着我们，随便偷酒可是会被吊死的。”
    肯特的这句话突然给了李凉灵感，一个阴损的主意很快便在他的脑中有了雏形。
    “肯特，里面的酒水很多吗？”李凉忽然调转了话题。
    “多，可多了，里面的货架上几乎都是酒。”肯特不在意地答道。
    “那些瓶子一个挨着一个，几乎都要把货架给堆满了，只有货架下面的两层才有一点蔬菜和鸡蛋。”
    “那他们三个人的酒水是分开摆放的吗？”李凉又问。
    “当然是，不然怎么区分呢？我跟你说，他们三个对于那些货架上的酒水可宝贝得紧呢。”肯特说到隐秘的地方声音都忍不住小了几分。
    李凉忽然咧嘴一笑，如今的这个情况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肯特。”李凉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口气也带了几分严肃。
    肯特身子马上一直，他知道李凉是有事情要吩咐。
    “帮我个忙。”李凉压低了声音。
    “什么？”肯特把头朝他靠了过去。
    “帮我偷一瓶酒出来，我得在船上闹出点乱子，不然我离不开这里。”李凉对肯特耳语说。
    肯特的脸色马上便是一白，“我做不到的，门口有守卫站着，如果货架上的酒少了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李凉揽着肯特的肩膀轻声安慰说，“我保证货架上的酒一瓶也不会少。”
    “我只要你......”
    他在肯特的耳边轻声地说出了计划。
    换班的哨声响起，甲板上随即传来了左舷班班长韦恩的爽朗笑声。
    “换班了兄弟们。”
    “嘿，杰斯特，你在那里干嘛呢？是找不到女人所以盯上这只小兔子了吗？”
    韦恩在嘲笑体格瘦弱的肯特，因为罗盘号上接触不到女性，所以同性恋行为在水手之间普遍存在。
    肯特的脸色立刻涨得通红，他已经来了三天当然了解兔子是什么意思。
    “别胡说，他是我的朋友。”
    李凉回身喊了一句，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立刻引起了甲板上一众水手的轰笑。
    “走吧，离开你的小朋友吧，我们该去吃饭了老兄。”韦恩继续招呼李凉。
    因为李凉一登上罗盘号就得了最轻松的位置，所以韦恩对李凉也一直比较客气。
    还有就是罗盘号上水手的生存环境比其它外城的帆船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虽然他们每天仍要重复繁重的重体力劳动，但是待遇却跟海上的自由水手相差不多。
    他们的食物不是残羹冷炙而是饼干，咸肉间或一些脱水的蔬菜。
    水手们每周有一天休息时间，休息的时候可以吃个加了糖霜的布丁或是掺上热水的朗姆酒。
    而且监工也不会过分地苛责他们。
    除了派系之间的争斗，与外城的其它地方相比，这里简直就是水手的天堂。
    至少肯特就认为这里很好。
    “肯特，我说的话记住了吗，小心一点，你不会遇到危险的。”李凉匆忙叮嘱道。
    “嘿，老兄，我这边还有更好的。”韦恩开着玩笑催促。
    “来了来了。”李凉也冲他摆了摆手。
    不过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身。
    “肯特，如果你想留在这里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这次肯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然地垂下了脑袋。
    李凉也没强求，他知道肯特需要时间考虑。
    “好好想想。”他这次没再回头果断地走向了韦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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