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千帆之城（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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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肯的咳嗽声让肖恩和布兰德都安静了下来，左舷班和右舷班的水手也各自分开站回到了自家监工的身后。
    “把他抬下去。”邓肯挥了挥手从人群外招进来两名侍从。
    两人挤出人群后也不多言抬起肯特就要离开甲板。
    李凉看到肯特被搬走也着急地跟了过去，但穆森作为这场意外的发起者却一把将他拦住不肯让他离开。
    “你不能走。”穆森蛮横地说。
    “你打伤了我们右舷班的水手总要给出个说法。”
    李凉额头上的青筋猛地凸起，他几乎已经忍不住想要将穆森打倒的冲动。
    身后的韦恩轻轻地捅了一下李凉的后腰示意他不要冲动，而身前的穆森则一副挑衅的姿态，似乎巴不得挨上李凉的一拳。
    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没有放弃构陷李凉的念头。
    胸膛中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突狂跳，李凉感觉到双手都在微微颤动。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狂喊，告诉他要清醒一点，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穆森的诡计，但他的拳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举了起来。
    下一刻，李凉的拳头没有打向穆森，忽然往自己脸上狠扇了个嘴巴。
    啪地一声脆响，周围的水手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好，我不走。”
    疼痛总算让李凉清醒了一点，他重重地看了一眼即将被抬走的肯特，接着便退回到了韦恩身边。
    肖恩看到李凉的举动眼中不禁露出了几分赞许，他喜欢李凉这种性格。
    在帆城里，只有懂得忍耐的人才能获得升迁的机会。
    布兰德的举动则与肖恩完全不同，他眼睛向上一挑，有些后悔当初分人的时候没有将李凉从左舷班里分走。
    穆森在看到李凉的选择后则是面露狠色。
    李凉之前的难过和疯狂穆森都已经看在了眼里，那种撕心裂肺地痛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伪装出来的。
    穆森知道李凉仍在恨他，只不过这种憎恨已经从表面转移到了心里，所以他以后必须对李凉更加用心提防。
    穆森用鼻孔冷哼一声，嘴角扯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容，他忽然对脑中产生的念头感到可笑。
    他可是右舷班的班长，无论是人手还是实力他都要远强过李凉。
    穆森已经在心中暗暗做好了决定，只要今天的事一结他立刻就安排对付李凉的人手。
    空气中似乎有火花在飞溅，眼看好不容易抚平的气氛再度焦灼了起来，邓肯赶忙用手杖敲了敲甲板。
    手杖的敲击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邓肯也趁着这个机会清了清喉咙开始发言：“你们去搬两张桌子三把椅子出来。”
    邓肯指了指身边的两位水手。
    这两人都是肖恩的手下。
    他们在听到邓肯的吩咐他们第一时间没有行动，而是看向了肖恩征询自己上司的意见。
    在得到了肖恩的点头示意后，两个水手这才一路飞奔着从船长室中搬出了桌椅。
    这是在为审判作准备，这种阵仗李凉已经见识过了。
    之前在审判想要捅死他的那两名水手时便是用的这种形式。
    桌椅摆放齐备，三位监工一起坐到了桌后。
    肖恩和布兰德分别位于左右，邓肯坐在了两人中间。
    “那我就开始了。”邓肯探头轻声征询二人意见。
    肖恩和布兰德各自点头，邓肯随即发号施令让穆森和李凉站到了桌前。
    “穆森，你先说。”邓肯点了点手杖。
    那根木棍就像是长在了他的手里，以至于他连坐在椅子上的时候都不肯松开开。
    穆森听到邓肯的吩咐立刻便是心头一紧，仅从这个发言的次序他便已经摸清了邓肯心中的态度。
    眼下可是公开审判，后说话的一方会在自辩上占据优势，所以邓肯的态度无疑是在偏向李凉一方。
    穆森抬头看了一眼邓肯。
    老家伙松弛的皮肉一层层地耷拉在脸上连眼睛都堆得只剩下了一条缝隙。
    穆森看不到邓肯的眼珠，更加看不清他最终的意图。
    似乎是感受到了穆森的不敬，邓肯又点了一下手杖，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说话！”他呵斥道。
    穆森赶忙低头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其中的细节经过了他的删减和加工。
    比如绝口不提想要威胁肯特的水手以及故意将肯特递来的手当作他对猥亵的默许。
    整件事情的过错也集中在了李凉打伤水手和意图殴打上司的身上。
    邓肯眼上的缝隙稍微张开了一点，穆森说得话傻子都不会相信。
    但他却没有开口评判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李凉继续。
    李凉的叙述就比穆森中肯多了，他详述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而且还把穆森“漏掉”的细节也都给补充了上去。
    不过他只是说道一半右舷班的水手便开始起哄。
    他们或是指责李凉说谎，或是在为穆森作证，总之是不肯让李凉再说下去。
    最终还是邓肯让布兰德出手才勉强将这些人的声音给压了下去，不过只看布兰德那副马虎的态度也能知道，他并不想要干涉自己的手下。
    接着双方又开始各自找人出面作证。
    左舷班跳出了一堆水手给李凉担保，虽然李凉登上罗盘号的时间并不算久但是在拉帮结派这件事上大家却都十分自觉。
    左舷班的情况都是这样，右舷班的情况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伙人互相推诿扯皮。
    审问的结果不仅没能让案件更加清晰反而让水手们一起给搅成了一锅浆糊。
    眼下的情况正是穆森想要的结果，他看出邓肯偏向李凉所以希望这个案子最后不了了之，反正他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而李凉则提前预见到了邓肯的偏袒。
    根据邓肯那种居中调和的原则他必然不会对左舷班一直打压。
    之前借着分配水手的机会他已经联合布兰德打压过肖恩领导的左舷班了，现在怎么说也到了帮扶肖恩一把的时候。
    只是李凉不知道邓肯对左舷班的偏袒力度会有多大，能不能做到最基本的公正。
    两方互相争论的时候邓肯始终都是一言不发。
    他双手拄着手杖，下巴则是抵在了手背上面。
    两方发言之时他便保持着这种姿势一动不动，好似一只陷入了沉睡的猫头鹰。
    直到最后一个作证的水手发言完成老邓肯才忽地将眼皮翻开。
    老人的双眼炯炯有神与他老态龙钟的外表毫不相符。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温和明亮让人一见便忍不住能生出好感。
    李凉望着邓肯，祈盼他能做出正义的判决。
    这不但是给他的交代，也是给肯特的交代。
    邓肯微微扭头跟其他两个监工小声地接头交耳了一番。
    交接的过程中，李凉看到肖恩的面色始终没有改变，布兰德的脸色则变在一点点地变差。
    布兰德时不时就摇摇脑袋似乎在否定邓肯给出的提议，但邓肯却不厌其烦的说个不停，最终好不容易才让布兰德点头同意了下来。
    判决的结果肯定是对布兰德不利的，肯特又是邓肯的手下，李凉觉得他怎么也会对肯特有所偏袒狠狠地处罚一下穆森才对。
    不自觉地，李凉挺直了脖子期待着最终的宣判。
    “杰斯特。”邓肯用低沉却厚重的声音开始宣布审判结果。
    “经过罗盘号上三名士官的共通判决，你殴打船员，致其伤残，本应处以五十下鞭刑。”
    “但念你是为了帮助遭受欺凌的肯特，所以我们决定对你从轻处罚。”
    “最终的判罚结果为鞭刑十下，由左舷班的班长韦恩代为执行。”
    韦恩从头到尾都在帮助李凉，惩罚由他执行自然不会让李凉受到什么太重的伤害。
    判罚的结果无疑对李凉十分的有利，他现在更加期待给杰斯特的处罚。
    “穆森。”邓肯的目光又转到了穆森身上。
    “你手下的船员聚众闹事，对侍从肯特意图猥亵证据确凿。”
    “你作为右舷班的班长监管不利，致使船员之间产生矛盾，导致肯特受伤，两名船员骨折。”
    “所以我们决定对你施加如下处罚。”
    邓肯装模作样地抚了抚衣领，似乎是想让他的外表看起来更加庄严肃穆。
    “将左舷班参与猥亵的两名船员从罗盘号上驱离。”
    “穆森管理船员不利删减四个星期的酒水供应，另还需支付半包茶叶作为肯特受伤的赔付。”
    李凉还在等待邓肯的下文。
    但可惜，这便是对穆森全部的判罚结果。
    判罚的结果只是平衡了两方的实力，这种处罚对穆森显然是不痛不痒的，他最多也就是挨一顿监工的骂。
    邓肯此次判罚的重头戏就是削减了右舷班的两名水手，让布兰德实力有所减弱。
    他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制衡肖恩和布兰德势力，而不是为了主持公正，为肯特出头。
    也或许在邓肯的心里他已经为肯特出头了，那不是还有半包茶叶作为赔付吗？
    李凉心中的一团怒火几乎要将他的胸膛炸开，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想要依靠这所谓的判决为肯特主持正义是多么的天真。
    没人真正在乎肯特，想要给肯特发声就只能依靠他自己。
    李凉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强压着胸中的一团怒气。
    “小子，你那小伙伴的屁股真嫩，下次记得带他来找我玩。”穆森走过李凉身边的时候轻笑着说了一句。
    “我看你还是小心你的脑袋。”李凉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切。”穆森轻蔑地一撇嘴。
    两人交身而过，他们之间的空气几乎就要摩擦点燃。
    韦恩害怕李凉忍不住一时冲动连忙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过这次李凉却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
    他轻轻地挣开了韦恩的手说：“我没事。”
    而后就离开人群到船舱里去查看肯特的情况。
    罗盘号上的纷乱至此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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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肯特默默地走到了李凉的身旁，借着身体的遮挡从怀中掏出了一瓶红酒。
    在坚硬的酒瓶碰到李凉的后腰之前，肯特几乎没有发出一点的动静。
    李凉让肯特吓了一跳，他赶忙接过红酒塞入怀中，有点警觉地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
    好在，没人注意他们的小动作。
    李凉看着站在面前的肯特忍不住忧心叹气。
    自从事情发生之后肯特便一直都是一副这样的表情，他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每天只是默默地来，默默地去，似乎心中的感情都让穆森的恶意给抽干了。
    经过那件事之后，船上的水手们也在若有若无地疏远肯特，现在还肯跟他说话的便只有李凉了。
    李凉知道事情都压在肯特的心底，这些负面情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东XZ好了吗？”李凉轻声询问肯特。
    肯特点了点头说：“藏好了，等晚点用完以后我就把它们扔进海里。”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肯特的眼里闪烁着迫不及待。
    “那事情就先这样，你回去等我的信，快的话就在今天中午，最晚也超不过晚饭的时间。”李凉赶忙安抚道。
    他怕肯特一时着急破坏了计划的节奏。
    肯特默默点头，手不自觉地往腰间扶了一下。
    李凉知道那里藏了一把短刀，还是当初肯特自己用船锚制作的那把。
    好多事情都改变了，但有的事情却一点没变。
    看着肯特转身想要离开，李凉却忽然又叫住了他。
    “晚上的时候跟我一起离开这吧。”
    肯特身子僵了一下，而后他回过头看着李凉直过了半晌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嗯。”他重重地冲着李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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