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千帆之城（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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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间换班的时候，李凉有意落在了左舷班水手们的后面。
    趁着大家都涌向舱门没人注意李凉的时候，他悄悄走向船舱的后方，用手一挑打开了连接船尾处的门帘。
    门帘之后的空间位于艉甲板的正下方，这里原本是士官舱，但由于帆城的特殊人员结构，船上早就没有士官舱这个说法了。
    所以门帘后面的这一小片区域就被隔成了医务舱，每当有水手受伤或者内城医生出诊的时候，门帘后面的这片空间就是水手们看病的所在。
    只不过外城很少会有医生光顾，所以这个医务舱基本从设立之初就处于了闲置状态。
    李凉刚一挑开布帘，一股陈年老灰立刻扬起罩了他一脸。
    呛人的灰尘让李凉喉咙发痒直想咳嗽，可因为害怕让人发现他还是将那声音死死地憋进了肺里，只从鼻间发出了轻微的“吭吭”声。
    李凉看向身后。
    午睡刚起的水手们都在机械地挪着步子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李凉赶忙闪身进入医务舱，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实木的箱子。
    这是两个水手箱，分别属于穆森和韦恩。
    因为医务舱传长期闲置，所以这里就成为了两个班长的私人储物间。
    两个水手箱并排放在一起，箱子的高度相同，顶部也都是一样的宽厚平实，看着就像是一张拼合在一起的硬板床。
    水手箱的规格本来没有规制，但两个班长因为害怕麻烦所以故意置办了这个相同的款式。
    这样一来即便遭遇突发情况，医务舱被临时征用，两人也不用害怕。
    只要找块毯子往箱子上一铺，水手箱立刻就能变身成一张床铺。
    医务舱内只有这两个水手箱，这并不是说在这里放箱子是独属于班长的特权，而是其他水手根本没有什么好存放的。
    这片海域已经把水手们囚禁在这超过二十年了。
    在如此长的时间里，他们那点微博的身家早就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在外城，即便是像罗盘号上这些比较富裕的水手，他们的全部财产也只剩下他们身上的衣服了。
    一众水手中也就韦恩和穆森还算富裕点，所以整艘罗盘号拥有水手箱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个。
    李凉趴下身子在两个箱子上观察了一阵，然后打开了刻有M的箱子。
    这是穆森名字的首字母，韦恩箱子上刻的字母则是W。
    穆森的箱子在打开的时候立刻飘出一股霉味，箱子里的象鼻虫受到惊动立刻慌张地跑向四周。
    水手箱内只有一件破旧的外套和两条马裤，而且还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孔洞，显然这些都是象鼻虫的功劳。
    李凉从怀里抽出红酒塞进了衣服中间，然后轻轻地合上了箱子，接着便用最快的速度从医务舱里退了出来。
    整个过程他花费的时间没有超过一分钟，当他离开医务舱时，离开船舱的左舷班水手还不到一半。
    李凉的计划在这一刻便已经开始。
    十几分钟后，李凉重新回到了沙漏面前懒洋洋地做着校正。
    他手中拿着炭笔在石板上胡乱地画着，眼睛却不住地向舱门处乱瞟。
    李凉在等待肯特，他的计划需要两个人参与，下面就是需要肯特出手的时候。
    时间又过去了大概一个小时肯特才出现在了舱门处。
    他右手举着托盘，托盘上还有一些布丁和茶水显然是要到船长室里去给三位监工服务。
    “肯特！”李凉撂下手头的工作，趁着肯特进入船长室之前拦住了他。
    旁边的水手听到李凉的喊声只是稍稍打量了两眼就重新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李凉跟肯特原本就相识，最近肯特又遭到了严重的羞辱，李凉自然是该好好安慰一下他的朋友。
    而且最近两人也经常会聚在一起说点悄悄话，左舷班的水手们早就对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习以为常。
    肯特听到李凉的喊声立刻便停了下来，他看向李凉的眼神有点激动，以至于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小段距离时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都准备好了吗？”
    李凉立刻点头示意万事俱备。
    肯特眼中露出了喜色，穆森给他带来的阴霾似乎瞬间就被扫荡一空。
    李凉害怕肯特过于激动连忙低声叮嘱：“小心点，别太大意。”
    肯特却不在意地冲他咧嘴一笑，然后便向着船长室走去。
    后面的计划只能靠肯特一个人操作，李凉心中不觉地为他捏了把冷汗。
    半个钟头后，肯特从船长室内走了出来，除了托盘上的食物清扫一空外，他看起来跟进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
    船长室外值班的守卫照例懒洋洋地将他拦住，然后冲着屋内打量了一眼。
    “张嘴。”守卫背着火枪冲肯特挑了挑下巴。
    可还没等肯特把嘴巴打开，他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个不对头的情况。
    守卫忽地抓住了肯特的胳膊，而后再度向着船长室内看去。
    货架上的酒瓶还是满满当当地，但一个空的酒瓶却突兀地出现在了第二排把头的位置。
    那里不该有个空酒瓶，至少上午的那瓶酒还是满的。
    “张嘴！”守卫恶狠狠地抓着肯特说。
    酒水消失便是守卫的失职，可他确信从上午到现在绝对没人能把酒从他眼皮下带走。
    所以守卫的第一反应便是肯特偷喝了。
    面对守卫的盘查肯特怡然不惧，他面色平静，眼神坦荡，神态全无半点醉意和迷乱。
    肯特张开嘴巴让守卫检查。
    守卫探着鼻子闻了半天却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
    嘴巴里没有酒味，守卫又开始对肯特搜身。
    此时甲板上值班的水手终于发现了这对不和谐的符号，纷纷将视线聚焦到了他们的身上。
    肯特从容配合检查。
    守卫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搜查了几遍却始终没有发现一点端倪。
    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知道这顿惩罚肯定是逃不过去了。
    但他却不敢瞒报，告诉监工的结果顶多是挨顿鞭子，可如果藏着不说他很有可能会被赶下罗盘号。
    迟疑了半晌后守卫还是推着肯特的手走进了船长室内。
    左舷班的水手们看到肯特被守卫推走立刻陷入了一片哗然。
    罗盘号上已经有几年的时间没有出现过水手行窃的事情了，水手们都知道孰轻孰重，断然是不会为了满足一点口腹之欲断送掉自己的生活的。
    所以肯特疑似偷窃的行为立刻就引起了大家的瞩目。
    站在人群中的李凉感到手心出汗，后背微微发热。
    他十分的紧张，甚至比他自己去做还要紧张。
    船长室的屋门忽然打开，之前进入的那个守卫一个人走了出来。
    李凉感觉他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守卫对着众人匆匆地扫了一圈，接着就跑到甲板下面又押了两个侍从返回到了船长室内。
    这就代表肯特没有成为最终的怀疑对象。
    眼看船长室的屋门合上，李凉的心脏才好不容易落了回去。
    “别看了，都回去干活。”
    刚才还跟大伙一起看戏的韦恩总算是跳了出来。
    他挥舞着鞭子把水手们都赶回到了工位上，可是他自己都掩饰不住好奇，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就往船长室瞄。
    甲板上的水手们都没了工作的热情，大家三心二意地应付着差事，心思早就飞到了船长室里。
    罗盘号上的生活单调且无聊，这种新鲜事遇到一次可不容易。
    很快，那个守卫又从船长室里跑了出来。
    看到屋门打开的那一刻李凉的心脏又忍不住揪到了一起。
    这次守卫倒是没向着人群乱看，而是一出来就直奔韦恩而去。
    “监工大人叫你进去。”
    守卫匆匆地说了一句就他甚至连韦恩的名字都没顾得上说就跑向舱门。
    “是我吗？”韦恩愣了半晌后才大声询问。
    可那个守卫却已经跑进舱门不见了踪影。
    左舷班的水手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们的班长。
    水手们三三两两地开始低语，嗡嗡地嘈杂之声开始在甲板上弥漫。
    韦恩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是看热闹的怎么现在连自己也卷进去了。
    没过一会守卫就带着穆森从舱门处走了出来。
    “韦恩，你怎么还不进去。”他的眼睛刚一瞟见韦恩就立刻大叫。
    而后屋门合拢，三人一起消失在了水手们的视野之中。
    这下甲板上彻底乱了起来，两个班长都成为了怀疑的对象，这是大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没过多久，右舷班的水手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一些没涉及偷窃的侍从和厨师也混迹在人群中间，来来回回地向着左舷班的水手打听消息，然后再传扬出去。
    很快，船长室失窃的消息就传遍了全船，即便大家连丢了什么东西都还不清楚，但所有人却都聊得火热。
    李凉也在人群里，他听着水手们有鼻子有眼的瞎编乱造心中也感到了稍许安心。
    这件事情就是要宣扬出去，越多人知道邓肯丢了红酒那老家伙就愈加丢脸。
    李凉就不信巴掌都扇在脸上了，他还能面不改色。
    又过了大概半个钟头的功夫，以邓肯为首的三名监工才带着那一众进入船长室的船员走了出来。
    三名监工中以邓肯的脸色最为难看，尤其是在看到门外还站了一票好奇的水手之后。
    “我不信，好好的一瓶酒凭空就没了。”
    邓肯眼见事情兜不住了便索性直接喊了出来。
    “搜！全船给我搜！看到谁喝酒了也立刻告诉我。”
    “如果能瓶酒你找不回来，我就把你从船上赶下去。”邓肯大声地命令守卫。
    偷窃的事情在罗盘号上也曾发生过，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把手伸到监工身上。
    尤其还是邓肯。
    他在罗盘号上的势力本来就弱，靠得就是监工的身份，还有公正无私这点面子撑着。
    下面的人敢来挑衅他的脸面，这就相当于是动摇他在船上仅存的一点根基。
    邓肯把手一摆，那个负责监察的守卫立刻一溜烟地窜进了船舱。
    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偷了邓肯的红酒，但想必这个窃贼偷酒不是为了倒掉。
    守卫确认他在将人带回船长室的时候他们都没来得及跟其他人交流。
    那就说明红酒极有可能还在船上。
    所有的船员都在甲板上等着，守卫则从船舱的头部开始一点一点地向着船尾搜索。
    守卫搜得很认真，因为没人想真的去外城受苦。
    一个多小时后，舱门里忽然传出了守卫惊喜的叫声。
    “找到了！”
    接着便看他举着一瓶红酒兴奋地跑了出来。
    邓肯把红酒接过，打开瓶塞在鼻子下一闻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难看。
    他都没想到这瓶酒居然真的没被倒掉。
    “在哪找到的？”邓肯脸色更加阴沉，他心中其实并不想让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
    “在医务舱的航海箱里。”守卫向站在布兰德身后的穆森看了一眼，“是一个刻着M的航海箱。”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穆森，就连穆森自己都表现得十分震惊。
    “不是我。”他跟布兰德说。
    但邓肯却忍不住将红酒一把摔碎在了他的面前。
    “不是你是谁？难道是我给你送过去的！”他气愤地喊。
    “你，过来。”
    邓肯指了指守卫。
    “告诉我几天进出过船长室的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吗？”
    守卫赶忙摇头表示只有眼前的这几个家伙。
    “那你还有什么话说？！”邓肯再度看向穆森。
    “我看他说不出什么来。”韦恩发出了一声讥笑，“除了他还能有谁？”
    左舷班的一众水手立刻开始起哄，就连布兰德也默认了这个事实。
    只有穆森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但周围却没人肯听他说话。
    “肯特！”邓肯将肯特叫到了身前。
    “穆森偷酒，按照规章，该处罚五十鞭子，你来执行。”
    邓肯一边说一边将腰间别这的九节鞭递到了肯特手上。
    肯特低头接过鞭子的时候忽然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这鞭子是特制的九节鞭，鞭头的位置还挂着一颗颗大小相同的钢珠。
    肯特握住鞭子的手都开始轻轻颤抖，他简直忍不住要看到这些钢珠犁开穆森血肉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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