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二 难熬的春天 三

    柳全涛被拽下来后，当着全家人的面，这个中年男人大哭了一场，那种隐忍压抑的哭声，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有多痛。
   直到哭得没了力气，他才沉沉睡去。
   柳全海和自己的老妈生怕柳全涛醒过来又干傻事，就这么坐在沙发旁边，守着柳全涛，沉默的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顶梁柱。
   孙燕一脸憔悴的回到房间，刚才的事让她现在还手脚发颤。她无法想象要是柳全涛真跳下去了，她和孩子要怎么面对这件事。
   此时的她悲愤交加。愤怒的是柳全涛不顾儿子们有可能留下心理阴影，只顾自己逃避。悲伤的是，她无法感同身受，她不知道柳全涛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此时的她满是深深的溃败感，作为妻子，她不能理解丈夫的痛苦。作为母亲，她又没法养活自己的孩子。
   或许，当初她回来做全职妈妈就是个错误。要是不辞职，她现在至少还能让孩子能衣食无忧，也不至于让柳全涛因为觉得养不活他们，而直接选择一了百了。
   回想他们的婚姻，她一直把自己定位在付出者和牺牲者的角色。当她的付出和牺牲得不到回报，甚至被忽视的时候，怨气就出现了。
   这些年她一直在隐忍。或者说，是被动的隐忍。因为经济不独立，她只能为所有人着想，唯独没法为她自己着想。每当她在菜市场跟那些商贩为几毛钱争执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荒芜，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从她听到柳全涛跟他的上司打电话那一刻开始，她心里其实已经知道，柳全涛或许真的没有出轨。但那一刻，他出不出轨对于她来说，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这样的生活，她过够了。
   她想要离开这种深不见底的泥潭，她想要趁着自己还有拼劲的时候，把自己错过的岁月，全都找回来。
   已经把嗓子哭哑的老婆子忽然走进了孙燕的房里。此时的她没有了往日使唤责骂孙燕时的神气。
   她颤颤巍巍的把银行卡交到孙燕手中，抹着泪说：“燕子，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你上过大学，有学问，不要跟我这种农村老婆子计较。”
   又是这句话，仿佛她孙燕因为读了点书，就活该处处忍让。
   她把卡放到梳妆台上，看了眼已经在床上哭累睡着的两个儿子，尽量压低声音：“我们很快就是陌生人了，我没时间也没精力跟你计较。”
   即便生气，但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让孙燕保持着冷静。
   “你……你还要跟全涛离婚？全涛他现在已经这样了，我求你不要跟他离婚，你现在要是真走了，他就完了。”
   “我要是不走，我也完了。”孙燕站起身，给被老婆子声音惊得翻了个身的小儿子盖上被子。
   老婆子忽然“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燕子，我知道你一直不想我和全海住在这里。我们明天就坐车回老家，我只求你不要离开全涛，你要是带着孩子走了，这就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老婆子的声音和架势把两个孩子彻底吵醒了，柳全海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房门口。
   “嫂子，我今天就买车票，明天我和我妈就走。我哥现在就靠你和孩子支持着了，要是你们走了，他真的没法活下去了。”
   “妈妈，我不想让爸爸死。”小儿子又哭了起来。
   大儿子搂着小儿子，不停的给他擦眼泪。
   所有人都在看着孙燕，孙燕抬头，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不让眼中的泪留下来。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逼她。为什么最后要妥协的人，总是她？
   面对两个儿子渴求的眼神，她没法再坚定的坚持自己的想法。想到两个儿子以后会在要没有父亲的家庭里成长，想到他们有可能会缺失掉父爱，她终于犹豫了。
   回想她和柳全涛的婚姻走到这一步，其实并不是其中一个人的问题。要是在一开始，她便立下规矩，用强硬的的姿态让柳全涛明白她的底线，那他们这个家，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如果她的婆婆和小叔子真能说到做到，不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那为了孩子，她愿意再给柳全涛一次机会。
   晚上睡觉的时候，看着懂事的，边哄弟弟睡觉边在记棋谱的乐乐，孙燕心疼的不行。好几次她都几乎要把到嘴边的话说出来了，但最后，她还是咽了下去。
   她知道，到最后一刻才告诉儿子无法参赛很残酷，但她不想看到儿子失落的眼神，没到最后一刻，她都不想放弃。只要有一线机会，她都要为儿子去争取。
   以前年少时，哭的最惨的那晚，一定是让她成长最多的。但对于现在的孙燕来说恰好相反。忍住没哭的这个夜晚，才让她体会到了人生的无常。
   她憋闷，她难过，她几次拿起电话，想要跟贾烈和谷雨说。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因为有些丧气的话说出来人就垮了，憋着还能变成志气把这日子撑下去。
   第二天一早，孙燕打开门出来，婆婆和小叔子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桌上摆着婆婆刚做好的早餐。
   一家人都在等着孙燕。柳全涛垂着头，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燕子，过来吃早饭吧。”这么多年，婆婆头一次给她做早饭。
   “嫂子，我和妈今天就走了，你和我哥好好过日子。到住的地方了我再给你们打电话。”柳全海给孙燕拉开椅子。
   孙燕在桌边坐下来，看了眼他们的行李。她知道柳全涛心里难受，但要想让这个小家保留下去，就必须要柳全涛学会跟原生家庭保持距离。
   “几点的车，我送你们。”她开口说。
   柳全海赶紧摆手：“不用了，我们自己坐公车去车站就行了。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再说我哥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
   柳全涛转身，去厕所洗了把脸，把眼泪藏在满脸的水滴里：“老家……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回去怎么住？”柳全涛背着身，红着眼眶。
   他想要留住孙燕跟儿子。也不想看着自己的亲妈和亲弟回去受苦。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昨晚已经跟你表叔他们打过电话，他们已经提前去把老房子打扫好了，日常用品什么的都有。”老婆子怕儿子再留他们，孙燕就要改变主意，她赶紧给小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走。
   柳全海也没再磨蹭，匆匆吃了个鸡蛋，赶紧站起来去提行李。
   “全海！”柳全涛绷不住了，转过身，哭得稀里哗啦。“我对不住你们。”
   老婆子也哭了起来，柳全海吸了吸鼻子，过去抱了抱柳全涛。，这次，他没戴口罩。
   “哥你说什么呢，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这个年纪，也该自力更生了。”柳全海拍了拍柳全涛的肩膀：“我会照顾好妈的，你放心吧。你也要好好的，照顾好嫂子和孩子。”
   乐乐和天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来，看着奶奶和小叔拿着行李，天天奇怪的问说：“奶奶，你们要去旅行吗？”
   老婆子抹着泪过来抱了抱两个孙子：“奶奶和叔叔回老家了，你们在家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为什么要回老家，你们不住在这里了吗？”小儿子歪着头问。
   “不住了。这里是你们和爸爸妈妈四个人的家。奶奶和小叔叔也有自己的家，我们要回自己的家去了。”
   说完，老婆子又看着大孙子眉边已经结痂的伤疤，愧疚说道：“乐乐，奶奶对不起你。”
   “已经不疼了，奶奶。”乐乐懂事的帮她擦去眼泪。
   老婆子无地自容，捂着脸，站起身，开门走了出去。柳全海拿着行李，转身跟大家挥挥手：“等我做出成绩来了，再来看你们。”
   门关上后，两个孩子跑到窗边，一直看着老婆子和柳全海走出小区。
   柳全涛拿着沙发上的铺盖，默默走进了柳全海住的房间里。孙燕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和忽然空出来的两间房，心里也有些乱。
   虽然暂时没有了之前的婆媳矛盾，但这个家还是困难重重。
   即便柳全涛已经不是患者了，但来自现实和网上的指责和歧视，还是将他冷冰冰地困在了原地。她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出来，什么时候能走出来。
   她只知道，要让两个儿子有个完整健全的家，她就必须帮助柳全涛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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