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千帆之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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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眼中的精芒一闪即逝，紧接着就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又恢复成了懒洋洋的神态。
    “要去休息吗，大人？”李凉恭敬地抬头。
    “大人什么的也太见外了，直接叫我的名字‘伊恩’就好。”伊恩的没有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态度，相反他的话听起来还十分的随和。
    事实上他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大人。
    他头上戴的是破了边的三角帽，耳边垂着的是脏得几乎成绺的长发。
    他面孔皱纹横生，鼻子糟又红，而且眼睛下面还挂着厚重的眼袋。
    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让人觉得伊恩是一个懒惰散漫，纵欲过度的混子。
    如果不是腰间配着短剑和火铳，李凉甚至以为中城只是随便派了个杂工来应付他们。
    “起来吧，不用这么弓着。”伊恩自来熟地拍了拍李凉的肩膀，接着又向周围打量了一圈。
    “怎么就你们两个人？我记得这艘船上该有四名监工才对。”伊恩状若随意地问道。
    李凉心中一紧，不过表面却仍装得若无其事。
    “大人，迎接你的只有我们两个，剩下的两名监工都在主桅杆上放哨。”李凉指了指主桅杆说。
    “哦？”伊恩用三角帽半遮挡着眼睛向主桅杆上望了一眼。
    上面的纳多和凡森特见伊恩抬头赶忙恭敬地向他行礼。
    “放哨居然需要监工，而且还一次需要两个人。”伊恩低声自语。
    声音小到站在他面前的李凉都没有听清。
    “什么，大人？”李凉以为伊恩提出了什么要求，赶忙询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艘帆船挺有趣的。”伊恩扬起了嘴角。
    接着他又看了一眼站在李凉身侧的肯特。
    “这也是你们船上的监工？”他双眼中透露着些许的惊讶。
    “是的大人，前几天船上的监工打架导致有人重伤死亡，所以才换成了新的监工。”李凉赶忙说道。
    因为不知道凡森特在监工替换的制度上是否有所隐瞒，所以李凉故意将人数说得很模糊，想要让伊恩误以为新的监工只有一个。
    “你多大？”伊恩忽然询问肯特。
    “19岁，大人。”肯特立刻半跪在了甲板上面。
    他从来没想到过伊恩会跟他说话，因而神情十分地紧张。
    伊恩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重新将手里的三角帽戴回了头顶。
    帽檐拉出的阴影隐藏了他的一双眼睛，又过了好一会伊恩才给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评语。
    “不错，不错。”伊恩音调略显怪异地说。
    接着他便不再询问，而只是用命令地口吻告诉李凉，“中城还有很多炮弹和火药会运过来，你组织人手接收一下。”
    “我太困了，要找个地方睡会。”
    “大人那些火炮和枪械...”李凉的声音略显焦急。
    他以为伊恩过来后肯定会抓紧布置作战，哪想他的态度竟然会这么的随便。
    伊恩却摆了摆手打断了李凉的问题。
    他不耐烦地伸直脖子在甲板上看了两眼，接着随意地说道：“火炮这么摆着就行，枪的话一人挑上一只就好。”
    “等会火药全搬过来以后你再带着大家进行两轮试射，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们再一起去找我报告。”
    “不过你可得记好了，试射只能进行两轮，我们的火药不多，可不能全用在练习上。”
    伊恩将事情都交给了李凉，而他自己则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那大人可知海兽什么时候会出现？”李凉压抑着给伊恩一巴掌的冲动问。
    既然伊恩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那他只能选择依靠自己。
    伊恩吭哧吭哧的清了两下鼻腔，上下眼皮之间的缝隙几乎就要消失不见。
    “大概在傍晚的时候吧，谁知道呢。”伊恩耸了耸肩膀。
    而后他就不再理会李凉自顾自地走入了船长室内。
    “不如不来。”李凉低声地抱怨了一句。
    接着便安排肯特带领甲板上的水手去搬运武器，而他自己则是去通知甲板下的水手。
    水手们从舱门鱼贯而出，李凉则磨磨蹭蹭地等到了最后。
    眼见水手们都已离开，李凉这才从腰间掏出了一把火铳。
    李凉腰间的火铳共有两把，他现在拿在手里的这把是属于凡森特的那只。
    凡森特之前在桅杆上就跟李凉讨要过火铳，以他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将武器拿回去的机会。
    可火铳换回去就意味着凡森特对他的威胁又大了一分，海兽来袭的时候这家伙指不定就会躲在什么地方朝他开冷枪。
    李凉必须杜绝这种风险。
    他将手中火铳的撞锤抬起，接着将它按在了粗糙的炮身上使劲地摩擦。
    咔嚓咔嚓的打磨声不绝于耳，很快火枪的撞锤就让李凉磨短了一截。
    之后他又向火铳中倒入火药尝试了一下，火铳果然没法再击发。
    李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接着他又搞来一些清水倒入了火药桶里。
    打湿的火药配上损坏的撞锤，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万全确保凡森特绝对找不到偷袭他的机会。
    准备完毕后，李凉这才慢悠悠地爬出了舱门。
    不过他却没有第一时间主动把火铳交给凡森特，这样的做法显得过于做作，反正凡森特一定会亲自争取，所以李凉只要等待就好。
    接受武器以及分发枪械总共用了两个小时。
    期间李凉一直担心海兽会突然冒出来，但好在这种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李凉才将纳多和凡森特从桅杆上叫下一起向船上的水手们宣布了这个很多人早就已经猜到了的消息。
    监工的反常行为让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在之前的三天时间里关于海兽的猜测几乎蔓延到了船上的每一个缝隙里。
    可即便是这样，水手们在听到监工的证实后还是不安地躁动了起来，逼得李凉不得不开枪示意他们才勉强地安静下来。
    “海兽今晚今天就会袭击帆城...”
    李凉刚吐出半句话，好不容易压制下的噪音就又重新沸腾了起来。
    “海神在上，请庇佑我们。”
    “这点火药根本不够，我们需要增援。”
    “不！我要去内城。”
    ......
    水手们的惊恐在这一瞬间放到了最大，几个脑子昏沉的人甚至试图攀附上那些与中城相连的锁链。
    砰砰砰......
    连续的七八声枪响。
    只是这次开枪的却不是李凉他们这些监工，而是中城上负责警戒的水手。
    枪口瞄准了那些妄图越界的水手，硝烟还未散尽帆船下就传出了落水的声音。
    能压制住恐惧的只有更大的恐惧。
    很快纷乱的水手们就萎靡了下去。
    他们只能坚守在这艘帆船之上，如果越界他们知会死得更快。
    一众水手和监工们看着对面黑洞洞的炮口都不再说话。
    炮口果然是比任何方式都更有力的威胁。
    “别傻站着了，各自都回到你们该去的位置上。”凡森特打破了沉默。
    一众水手默默散开，有的走向桅杆，有的走向炮台，有的则趴上了舷墙。
    以往探海队出巡的时候偶尔也会征用船上的水手，所以船上绝大多数的老水手都是摸过枪炮的。
    但摸过不代表精通，当凡森特扯着嗓子喊出发射二字时，只听到了零零落落地几声炮响。
    船上超过一半的火炮都处于哑火状态。
    操作这些火炮的水手要么没能完成装填，要么就就是放错了火药包的朝向。
    面对这种情况，李凉也大感头疼。
    船上的这些水手连基本的齐射都无法做到，更别提要他们瞄准海兽自由射击了。
    “我们怎么办？”肯特一脸的为难。
    伊恩给定的试射指标只有两轮，可照现在的情景来看，哪怕是将火药全都用光也没法达到基本的要求。
    “要不我来试试？”凡森特忽然发声。
    他经历过海兽的袭击，而且还有过数次跟随探海队出海的经验，眼下这种情况由他指挥是最合适不过的。
    纳多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李凉征求他的意见，年纪最轻的肯特则默默低头一言不发地向后退开了一些。
    在当监工的这几天里肯特已经看出了李凉和凡森特之间的矛盾，虽然他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原因，可他是李凉提拔上来的自然会以李凉的决定为准。
    李凉暂时成为了监工团队里的主导，凡森特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所以还没等李凉说话他就抢先说道：“杰斯特，我想你没别的选择了，选我对你们也有好处。”
    李凉承认凡森特这话说得没错。
    他点了点头认同了让凡森特训练水手的要求。
    看到李凉妥协，凡森特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
    “我还有个要求。”他立刻宣布说。
    “你可别太过分了。”一旁的纳多忍不住握住了火铳的枪柄。
    “得了吧，用不着吓唬我。”凡森特不屑地说。
    “训练炮手的事你们还得依靠我，而且我也不信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枪。”
    纳多被凡森特的话语激得怒气上头，咬金的牙关让腮帮下鼓出了两道棱线。
    凡森特的态度一改往日的隐忍，此时竟是出奇的嚣张。
    李凉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制止了纳多的冲动。
    纳多鼻孔中钻出一声冷哼，重重地将火铳塞回了腰间。
    “说吧，你要什么？”李凉开口询问。
    “我要我的火枪，还又就是别让这个粗俗的家伙再跟着我。”凡森特指着纳多说。
    “你说谁！”纳多又险些暴走。
    “肯特你先把纳多带走。”李凉赶忙说。
    等到肯特好不容易拽走了纳多，李凉又将那把撞锤磨平了的火铳交给了凡森特。
    就想他之前想的一样，即便他不给凡森特也会自己把枪拿走。
    可是在凡森特伸手要将火铳取走时，李凉还是按住了他。
    “别想着耍花样。”他低声威胁道。
    “嘁。”凡森特不屑一笑，一把将火铳夺了过来。
    之后李凉又跑到舱内去安抚了纳多，并叮嘱他继续盯着凡森特的举动。
    而当她再从船舱里出来时，凡森特已经开始了他的训练。
    李凉看到凡森特将水手按照三人一组重新进行了分配，一人负责瞄准开炮，一人负责填装，还有一人负责清理炮膛。
    火炮内的炸药包都先取了出来，凡森特让负责装弹的人用自己的衣服充当火药包，模拟着开炮的场景装填火药包，放入垫片，再加入炮弹用推杆压实。
    之后负责点火的人再将炮弹从后膛取出，一旁拿着拖把和清水的人立刻开始清理炮膛。
    凡森特在一旁监视着忙碌的水手，时不时地还会将一些不适合开炮的水手挑出选择一些趴在舷墙上的水手重新加入其中。
    他的这种做法极大的节约了弹药的实用，唯一的缺点就是负责点火瞄准的人得不到一点的训练。
    不过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而且李凉还问了一下纳多以前海兽来袭的情况。
    据纳多所说海兽逼近的时候根本来不及瞄准，大家就是几排炮弹随意的打出去，之后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当水手们的训练都步入了正轨后李凉四人才进入了船长室内。
    伊恩一直都在船长室里的吊床上鼾声大作，即便外面隆隆的炮声也没能让这个对抗海兽的指挥员清醒分毫。
    可是当李凉推开船长室大门的时候，伊恩却按着短刀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这种对生人的警惕即使是李凉也不禁为之咂舌。
    “大人。”四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叫我伊恩。”伊恩放开了按住的短刀。
    “训练怎么样了？”伊恩拖着声音开口问。
    “都让我训练得差不多了，只剩两轮试射了，所以想请您出去看看。”凡森特邀功地说。
    哪知伊恩却只是摆了摆手。
    “别用这种小事烦我。”他颇为厌恶地说。
    “在我看来这种事情就是多余，等海兽真的出现，你们合在一起都不一定射得完两轮。”
    “那我们还要试射吗？”凡森特也让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伊恩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随便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伊恩不耐烦地挥手。
    “哦，对了，那个最年轻的还得留一下。”
    就在三人即将出门之际，伊恩忽然开口。
    这个要求立刻就把肯特吓了一跳，他有点害怕地看了眼李凉。
    “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李凉试探着问。
    “不是，我就是找人给我按按肩膀，我看那个年轻人正合适。”伊恩答道。
    伊恩的话明显就是个借口，可李凉对此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安慰性地拍了拍肯特的肩膀，而后就跟着满脸幸灾乐祸的凡森特离开了船长室。
    等屋内只剩伊恩和肯特两人时，伊恩这才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肯特，大...伊恩大人。”
    “嗯，肯特，名字不错。那你在跟我说说你们船上更换监工的事情？”
    “发生的时间，都换了哪几个，还有就是你是怎么当上这个监工的。”
    肯特惊讶的看了伊恩一眼，他不明白内城的探海队员怎么会对这种事情产生兴趣。
    肯特老老实实地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伊恩沉思半晌后忽然露出了笑容。
    “小狐狸。”他低声说了一句。
    “再跟我说说你对那三个监工的印象，尤其要跟我讲讲那个杰斯特，之前迎接我的时候我看你似乎很听杰斯特的话。”
    肯特看着伊恩犹豫了一下。
    “放心，我不会害他的。”伊恩承诺说。
    肯特又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
    “我以海神的名义保证。”伊恩把右拳放在了胸口。
    肯特知道帆城中人都是海神的信徒，于是便不疑有他的把他对三个人评价都说了一遍。
    尤其是对李凉的，李凉给他留下的基本都是好印象，他很感激李凉把他从泥巴里拖了出来。
    肯特一开口便滔滔不绝，而伊恩也没有打算他的意思只是耐心地听着。
    直到伊恩感受到船体发生的细微倾斜。
    “别说了。”伊恩肃然道。
    肯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闭起了嘴巴。
    “出去，那好枪，找个地方躲避起来。”伊恩一边吩咐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屋外。
    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上忽然撞起一片片的水花，扑鼻而来的海风中也夹杂着一股异样的咸腥。
    “所有人各就各位，海兽就要来了。”伊恩的喊声顷刻间便传遍了整艘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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